靠北社工督導

我的社工督導生涯已經到了尾聲，不是職業生涯結束，而是即將往下一個階段邁進。

之所以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是因為招標在即，我終於也要掛標案的「負責人」了。

社會福利的招標採購

沒錯，社會福利也有「招標採購」，如同政府公共工程建設，好比欲蓋一座橋樑，有關部門會對外招標。為什麼？因為總不可能政府部門專門養了一批人去蓋橋吧？今天要蓋橋就讓這些人去受訓學怎麼蓋橋，但如果明天要蓋大樓，難道要讓他們改去學蓋大樓嗎？

問題出在，我們不可能老在蓋大樓或者橋梁，下次如果要造戰車又該怎麼辦？

所以最有效率的做法是去找一些「專門」蓋橋的人來蓋橋，再讓另外一批「專門」蓋大樓的人來蓋大樓。這樣蓋的跨海大橋不會斷，搞的區公所大樓也會屹立不搖。

（等一下，台灣是不是也有橋斷過啊？）

（關於戰車我一率建議跟美國買。）

（不對，是我們只能跟美國買吧？）

（等下，別離題啦！）

（然後我們辦公的區公所大樓冷氣會漏水。）

所以，如果政府今天要做社會福利，也可能考慮得另外找一批「專門做社會福利」的人來做。不過，政府標案本來就不可能天天監督，蓋橋、蓋大樓的那種最後驗收能通過，短時間內不會變成豆腐渣就行了。社會福利跟「人」有關係，如果每一年度尾聲才檢查成果，每一季度才去給人家考核檢查，一不小心路有凍死骨，不就出大包了嗎？

（下台！下台！）

 沒錯，帶有高度公權力色彩，需要政府強勢介入的社會福利，好比說照顧低收入戶或高風險家庭的社會福利中心（部分縣市稱呼家庭服務中心），又或者較緊急，事前預防或處理即時家庭暴力事件的性侵害及家庭暴力防治中心（沒錯，全稱就是這麼長），這些當然要政府「公辦」來做。此外「公權力」較不強，政府「不會強迫你」要接受服務，但可以「讓你選擇」要不要「接受輔導」的社會福利，就會採取類似這種招標型態。

於是乎，社會福利的招標順應而生。

讓大家看得懂的社會服務

啊，你可能會問。欸，怎麼解釋這麼多？如果你心裡這樣想，很有可能你就是社工同行啦！畢竟之前那一篇〈我是社工，不是志工〉在「台灣社工資訊交流團」分享後，曾經一度湧入大批社工同胞來讀文。

（而我又一如既往地後知後覺，同事告訴我，我才知道。）

 但或許是日前著手撰寫《我們被貼滿了標籤》這本社工書籍，所以已經設定讀者「很有可能」完全或者幾乎沒有接觸過社會福利事業，所以會選擇用如此一邊解釋，並用白話的方式讓民眾都能夠理解社會工作的方式寫作。

雖然有些社工會刻意在言談中用「專業術語」，認為這樣聽起來顯得更加專業。不過，那是關起門做事的方式，我們要幹大事，就要用大家都能夠懂的方式說話。

再說，我是真心想要讓社會大眾知道社工到底在幹啥的。

（對，我真的很喜歡偷臭別人。至於偷臭誰，我相信各位社工都一定會遇到這種同事、老闆或者上課遇到的專家學者。）

（花一堆時間解釋東、解釋西，結果到底要進重點沒？）

（快了、快了，再忍耐一下就要進了。）

前面說到，政府用公開招標的形式，讓民間社會福利機構可以投標承接。這種標案叫做「勞務性採購」，也會限制一定要是社會福利機構才可以投票。好比你不可能讓殯葬業者承接老人服務方案嘛，不然他們鐵定會讓老人……

我就是在類似的民間社會福利組織工作（啊我不是說殯葬業，是說會向政府採購標案）。我們向政府投標採購，去做那些「政府認為我們有能力做，拜託我們來做」，或者「我們認為自己可以做，主動投標承接」的社會福利標案。

對啦，你不要以為「公開招標」就代表真的是向陌生廠商大海撈針地招標，看有沒有人無聊逛政府採購網的廠商會看到進而投標。事實上，政府的標案承辦人怕流標（流標會被長官狗幹的呀），都會預先找好廠商，預告「我們打算做這個，你有沒有興趣呀？」。當然不是內定暗樁，而是找來幾個符合資格的廠商洽談，最後再由學者專家擔任審查委員來評定這個廠商到底符合不符合資格。

社工督導在幹啥

我不是一個喜歡抱怨工作的人，尤其是工作「本身」。對於工作量、工時與內容，我通常不會抱怨。反正事情總是要有人來做，加上社工督導不過就是「中階」主管。雖然我（表面上）不那麼常加班，但倒是閒來沒事就遠端ＶＰＮ回公司做點工作，最近買Office365也是為了更便捷工作能夠沒事就雲端作業，更別說很多事情，我會秉持既然大家不做，那就我做的心態。

社工督導，簡單來說就是社工的「監督者」。教課書說督導有三種功能，分別是教育（社工）、支持（社工）與行政（管理）。最後者雖然叫做行政，看起來應該是處理行政工作，但所謂的行政就是為了達到整體績效，轉個彎就是「監督」社工。

這就回到社工督導的英文，Social Work Supervision。

你可能會問，幹嘛沒事烙英文，啊社工就是「外來種」職業，我認為看待一件事情要回到其本身，從語源來看。

Supervise，監督，不過除了績效層面以外，也含有監督社工的工作（與情緒）狀況，輔導其身心，並教育其所不足。

雖然在現代，社工督導的業務除了上面講的教育、支持跟行政以外，還多了「溝通」。不管是跟其他部門外的人溝通，調停內部衝突也很重要，畢竟它就是一個明明確確的管理職。你有管人，啊有人就一定會有誰討厭誰、誰喜歡誰，更還有整體團隊的複雜事情。

但是，社工督導並不是社工的絕對主管，在督導上面，通常都會有一個「主任」。有些小單位則可能，督導上面直接跳到總幹事或者執行長。

所以，你可能想到了——社工督導是夾心餅乾。

社工督導轄下有社工，上面又通常會有主管。一間公司需要有一個人來當那個「替死鬼」，必須要讓底下員工抱怨，有地方抒發；也可能要讓底下的人討厭，吸收砲火；也必須要讓上面老闆有人能夠電，畢竟電一個人比電一群人輕鬆；也必須要讓上面老闆有人可以卸責，出了包不要怪我，是我下面那個小王八蛋搞事。

之前主管曾經唸過我太站在基層社工那邊，哪一天我變成主管就知道了。

「督導就應該是夾心餅乾。」我接著說：「等到哪一天我變成主管再來傷腦筋。」 

啊抱歉，關於夾心餅乾的形容，我形容的是一個我認為「正常」的社工督導應該有的模樣。爛督導，要不極度攀炎附勢上頭老闆（等下，你不好好照顧一下社工嗎？），又或者老做表面騙成督導毫無真本事（等下，你這樣怎麼教社工？），也可能是過度袒護社工像是在搞社會運動的超暖心督導（等下，所以ＫＰＩ在你心裡只是坨屎嗎？政府聘你來做慈善事業亂發薪水的嗎？），各種出格的爛督導也比比皆是。

嚴格來說，社工督導的角色不矛盾，那才有問題。

社工督導與業界的小主管有著極大的不同，因為部門小主管通常不會被賦予這麼多「照顧員工」的任務，而行政工作更多有其他職務可以協助。不過，社工既然是一個雜工，個案的事情我們幾乎無所不包，那麼更進階的社工督導就是另外一個無所不包的小管理職。

我當的社會督導

我自認為是個還行的社工督導，「向下管理」雖然不能說鐵腕，看起來鬆散，但力行「平常固定做一點、苦一點，就不用評鑑或月底時天天加班苦一整個月」，儘可能建立完整制度來應付（各種）長官隨時突如其來臨機一動想要的各種報表。手指點一點，幾分鐘內回報出去，不用搞得雞飛狗跳幫忙查資料。

可能也有人會說，我一點也沒有主管尊嚴，說了什麼白爛話會有「下屬」拿尺跑過來「制裁」，不過重要的事情交辦下去也都還是可以讓大家心甘情願做事，畢竟也從來沒有啥不合理要求。如果我不過度嚴肅，有一點點不認真，可以讓大家工作更快樂，何樂而不為？

「向上管理」當然也有些瑕疵，但至少我一人擋下，吸收主管對下屬的無謂砲火。有哪裡不滿意——對啦，是我管理不周，抱歉抱歉——反正道歉又不會少塊肉。不合理的事情，我來做就好，他們很忙，你不想做的事情，想要往外丟的——好啦，我來做就好，我有空我做。

衝突

這陣子，傳來我可能即將要改當主任，而只是指示社工督導的消息。

以前我只需要當好社工督導，其實有些鬆一口氣，畢竟上面還有老闆就代表不用一肩扛下所有事情，當個老二輕鬆愉快，享受一下保護傘下的愜意生活，不過隨著時間慢慢推移，這個位子我也逐漸待不住。

某程度上，可以說我再也無法忍受主管的部分行徑。

今年，我開始會直接跟主管「溝通」。

那天，副執行長說，我都已經工作這麼久，當督導也將近十年，新的標案就讓我掛負責人好了。所謂負責人，就是讓政府部門知道，這個案子是誰負責。

事實上，我當督導的這八年以來，每一次的標案都是我領、標書也幾乎都是我來寫，實際執行、管理統籌也幾乎都是我一人（還有一夥好夥伴社工）。

我需要的其實只是，有一個人可以幫我檢查，畢竟我可是出小包大王。

（沒錯，我會出各種小包。標準的大包不犯，小包不斷）

另外，因為我極度粗心，政府的標案的財務勢必要細微小心，我能做，但是實在太慢，有個專業的老鳥主管來做，對我來說也實在輕鬆不少。

不過，我從一開始當社工督導時就已經代理過主管職務，當時我主管被調去支援其他部門，打電話過去大多一問三不理，畢竟她當時也是焦頭爛額，我幾乎都是一個人摸索。反倒主管那時候背刺我好幾次，舉凡在政府官員前面說我太嫩不行，或者在部門內創了一個群組唯獨不拉我說我不好相處怕同事被我逼走。至於我怎麼會知道，對啊，我是怎麼知道的呢XD

如果太嫩不行，就不會實質上都是我在幹事；如果會把同事逼走，就不會幾年以來離職率高居整個新北最低，上次有人提離職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同事跟我說，未來我當主任以後，可以有更多文章可以寫啦！

她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總會把工作上的事情寫成粉專文章，提取特別有趣或荒謬的事件，以後位子更高，看見的事情也就更多。

不過，平心而論，我合作的政府單位跟公司本身都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黑幕可以寫，事實上，新北市政府的身心障礙業務放眼全台灣，你幾乎可以說它是最重視社工權益的單位，絕對不會把應該讓公家單位做的事情踢給民間社會福利單位，工作量分配稱得上合宜，也持續在進步。我公司更幾乎可以說是社福單位中最重視勞工權益的單位之一。

要說黑幕，其他社福單位更多，但我怕被告，不敢寫齁。

我想說的是，對我來說，工作量、工時、內容還有需要承擔的責任都不是重點，只要是職務內應該去做的事情，我都會盡力去做。

即將大權獨攬的我，最在乎的也最小心謹慎的，其實是「使用權力」這件事情。

身為主管後的不可為之

常聞道「換個位子就會換個腦子」，這句話看似帶有貶意。但不得不說，換個位置本來就應該換個腦子，但恰如格友文西說過的，腦子該換，但核心精神不能替換。

我生命中密切接觸的主管並不多，其實我現在主管，在以前，她不那麼「接近待退」時也曾經是個好主管。相比社工圈，「靠北社工」曾經出現過的諸多惡質主管，她並沒有那麼糟糕。

事實上，她已經算是PR80以上的主管了。

所謂的「靠北社工」，就像是靠北男友、靠北女友，是社工慣常使用匿名抱怨的社團。我的主管也曾經因為某些行徑上過靠北社工遭人匿名舉發，不過都被當成是惡意抹黑，至少高層是這麼認為。（但其實有些是事實）

她因為待退而出現的某些ＮＧ行為，恰好變成我學習努力不要成為的那種主管。

對於社工督導的模板，我想的是從幾個見過的主管中提取應該學習的精華，並銘記他們的缺點，小心別犯，同時也開展以我為特色的優點，好比沒有架子、擅長書寫所以不會把很多破事報告東推西推、超高效率、超愛幹譙而且專門對付外人……等。當然，缺點也絕對少不了，好比沒在聽人講話（還敢講）、粗心大意（其實已經檢查很多次了啦）、習慣偷看別人的行事曆（手機行事曆他媽的常常莫名重置）、超大嘴巴有時候口無遮攔（有時候玩笑開太大，而且有些事情期並不應該說出口）、刀子口豆腐心超容易心軟（管理有時候最忌諱優柔寡斷不果決）、覺得不重要的事情就隨隨便便……等。（應該更多啦科科）

當然，即將卸下社工督到職務前夕，也要銘記成為主管後絕對不能犯的ＮＧ行為。

管理部分——

公私分明，不能把公務車當成自己上下班的工具，不能胡亂報帳假裝全世界都沒看到。

建立完整制度，不朝令夕改，凡事做成紀錄才可以服人。

把同事當成夥伴，而不是屬下，他們是拿公司薪水不是拿我薪水，不用誰幫我跑腿做一些我自己也能夠幹的芝麻蒜皮的小事。

當個情緒穩定的主管，不把私情緒帶到職場，不當情緒化，今天不爽就放在心裡，超爽也要允許讓別人澆冷水。

建立新的團隊時，不要用舊有團隊的框架套上，因地制宜而不是無腦套用成功經驗。

權力使用——

謹守權力的分寸，絕不用權力開玩笑（恐嚇別人），好比誰誰誰你不如我願，那我就要扣你考績。這句話實在太ＮＧ。身為主管，某些邀請要注意會不會變成要求，這是身為權力位階高者都應該注意的。

我會有喜好，也會特別喜歡誰或者特別不喜歡誰，我可以表現得出來，在所難免，但不能雙標。愛將可以做，同樣的事情我不喜歡的那個誰做的就是他媽的罪該萬死，這個也超No No。

想去摸魚就大方說出來，不找理由好像自己在幹大事，上班打混天經地義，偶而爽一下的事情不能只有我發生。

責任承擔——

發生事情，不要第一時間想要找人卸責，要更勇敢承擔責任。

還有，更重要的，管理雖然不用事事親力親為，但一定要知道所有人都在做些什麼，他們的好，我要知道。

（最原本的版本是「不要去做」什麼，不過後來想想要用正向行為的激勵手段。所以我大多從「希望自己不去」變成「希望自己要去」怎麼樣怎麼樣。）

社工是人不是神，我們總是會犯錯，沒法事事盡人意。

我當社工時如此，當督導時亦然，未來不再只當督導，而把主管的權柄拿在手上，也絕對會犯錯。

至少我肯定還是會再出一些包，但希望我不會是個討人厭的主管，犯錯了、還有機會改進，有人能夠提醒我，告訴我走偏了。或者自己也要留一點時間自我反省，或許別人不一定會再對我誠實也不一定，君不見幾乎每一個主管都天怒人怨，或許問題就出在沒人再願意向我們坦承。

或許我今後也不一定會是個好主管

老實說，我認為自己把工作做得「很輕鬆」，但我也知道我是拿什麼去換的。

我以前不應該「多做」的事情，我不會讓轄下的社工督導去做。

那天，我跟我主管呲牙咧嘴的爭執，她曾說到，我跟她吵那些又有何干呢？未來遲早有一天，我也會跟她一樣變成主管。維持一樣的分工，爽到的還是我。

「我不會讓任何人走我不應該走的路。」我說。

或許我的主管今天變成如此，我也需要承擔責任，或許更早更早我就應該劃清界線，但我畢竟是屬下，很多事情我言不由衷無法拒絕。

那天，人資拋出考慮要讓我直升主管時，我的主管陷入恐慌。

她最起初的計畫是讓我變成副主管就好，這樣她更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所有事情」都交給我來做，但沒想到人資提了個她從沒想過的提議。

「我去當主管的話，妳再來會很慘的呀！」我只差沒說：「我再來沒辦法罩妳了。」

「我知道。」她說。

我主管以前總說，她知道我有一天一定會變成主管。

而更早更早之前，曾經有個精準的同事在我剛升上督導私下告訴我：「她現在對你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了，因為她現在終於知道養虎為患。」

不得不說，那個同事似乎看穿未來似的。

孩子總是在成長時無意識地複製父母的行為，所以我們不可避免地見到在家暴陰影下成長的孩子，長大也成為施暴相對人。

或許，我也會變成糟糕的主管也不一定？

但願不會。

應該不會啦。

後記：

我一直在想，這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文章？

我總覺得要祝福這個我未來即將離開的部門，這個團隊很棒，很可惜我必需得離開，去另外一個地方開創屬於自己的部門。

我相信沒有我，他們也會依然很好。

因為這個地方其實是大家一起努力出來的，而絕對不止是誰的功勞。

然後我「身為主管後的不可為之」那一段不單單在寫我的主管啦，我主要是想要提醒我自己。她有些有做有些沒做，但她的ＮＧ事蹟可不只這些ＸＤＤ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