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
李建成出發之後,只過了一個月,便成功平定河北山東。比起上次李世民破劉黑闥,李建成只花了一半的時間。
劉黑闥本欲重施故技,亡命匈奴,但在李建成大舉屠殺的威壓之下,無人敢保他。最終,劉黑闥為饒州刺史葛德威所賺,送與建成。
若統帥為世民,定會將劉黑闥送還京師,交由李淵發落。
但魏徵建言,李淵對於賊首處置,向來是殺無赦。根本無需多此一舉,只要回報軍情緊急,不殺劉黑闥無以服眾即可。
李建成毫無疑義,依言而行。果然,也令得山東河北思漢之將,紛紛棄械投降。
新年既至,山東河北平定,太原邊疆也已安穩多時,李淵遂下令召回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三人。
然而,迎接眾人的,既不是新年大會,也不是慶功宴。卻是李秀寧的喪禮。
一場異常的喪禮。
不說元吉年少,建成世民自幼便在京師成長,王公貴族的葬禮,也沒少見。但誰家女兒,會以將軍功臣的規格來辦理?
前後部羽葆鼓吹、大輅、麾幢、班劍四十人、虎賁甲卒,一應俱全。再加公主之貴,不敢說前無古人,但對建成世民而言,也是生平未睹。
「便為此事,太常卿竇誕與皇上爭執不下數次。」杜如晦道。
諸事稍定,李世民便往文學府,與房玄齡、杜如晦一聚。
自武德初李建成受封東宮太子,李淵便安排李世民居於西宮承乾殿。分庭抗禮之勢,不言而喻。
就是李元吉,也給分派在武德殿後院。
李淵更命三人凡出入禁宮,定須乘馬攜帶弓刀,劍拔弩張之勢更盛。
然而,太子與兩名皇子住所,以至李淵所居上臺,皆是晝夜互通,並無限隔。
戲,是做給外人看的。
眾人若是內禁相遇,不行宮廷繁縟之禮,但以家人身分相見。
即便親信如房杜,李世民也不敢隨意召之入宮。
李淵本是親衛出身,十分明白這套隋文帝楊堅所用之帝王學:大臣之間各有派系,其勢力流動,決定了國之興衰。令諸子並立,建彼維城,既是觀察諸子才幹用心,也更容易分辨臣民意向。
但正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楊廣便是知道父親用意,投其所好,方於儲位之爭中奪得上風。
是故李淵但定名份,不露喜惡。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李淵這番為女兒強加軍儀,看在有心人眼裡,那就是昭告天下了。
今上所愛,軍功當為其先。
若是早幾個月,明眼人定是要想方設法,加入李世民旗下。但如今,太子李建成凱旋而歸。同一個戰場,同一個敵人,其功更勝秦王。
京師貴冑,為之震懾。
看來,太子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類型。
不說眾臣競邀太子,絡繹不絕。便是往日熙來攘往的文學府門口,如今也顯得冷清許多。
這種種情事,自是由房玄齡一一稟報。
不過,李世民對這些都不是很在意。
「不說這些,平陽公主,到底是因何過世?」
房玄齡道:「此事皇上秘而不宣。」
本來,身為當今天子,李淵就沒有必要公告天下,女兒因何亡故。
但房玄齡如此強調……
李世民略有所感,續問:「竟無一人得知?」
杜如晦接過話頭,道:「平陽公主久駐葦澤關,消息自不能封鎖在深宮內苑中。」
李世民左手支頤,右手食指輕敲桌面:「沒錯,消息肯定是從外邊傳回來的。你們的意思是,這傳令直接到了皇上手裡?」
滿以為自己已經猜中了八九成,李世民卻見兩人神情複雜,對望一眼。
終於是由房玄齡開口:「推論如此,只不過我等多方探聽查詢,上一次有密使直接面見皇上,已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李世民一驚:「我人在山東的時候?」
兩人點頭:「正是。」
杜如晦接著道:「臣斗膽,為核實消息,先派人前往葦澤關查探,得知早在去年初,平陽公主便已移防離開,不知何往。」
房玄齡道:「我倆研判,邊疆應該發生了一場京師無人知曉的戰事,公主怕是為國捐軀,故皇上堅持以武將功臣之禮送行。」
李世民只覺一陣暈眩。向來疼愛自己的姐姐,過世這許久,自己竟是一無所知。
想起討平劉黑闥以來,日漸安逸的心態。又想到身在前線邊疆的姐姐過世,李世民不覺有些自慚形穢。
抬頭,只見杜如晦仍是神情忐忑,李世民不假思索,脫口道:「你做得很好,還打探到些什麼,但說無妨。」
杜如晦自然也看得出,李世民聞此噩耗,精神不佳。只是接下來的話,就怕打擊更嚴重。
該繞個圈才是吧?
杜如晦正如此想著,旁邊房玄齡已經開口:「我們懷疑,公主是遭內賊所害。」
「什麼!」李世民如遭雷殛,失聲喊道。
房玄齡這有話直說的性格,老實說,杜如晦真心欣賞。
至少,很省力氣。
杜如晦遂道:「公主出兵行蹤詭秘,郡縣無知,更未與突厥交戰。既遭逢不測,那麼,知曉此事之人,最是可疑。」
李世民腦中一片混沌,只覺這矛頭,竟是指向了自己的父親李淵,隨即喝罵道:「胡說八道些什麼!」
杜如晦懾於李世民威勢,不禁縮了縮。
房玄齡可沒在怕:「公主出兵雖是皇上主導,但未嘗無人出謀劃策。大王若能暗中調查卷宗,或打探皇上口風,當可水落石出,避免更生禍害。」
李世民這才恍然大悟。
早在武德初年,李世民便領了尚書令的職務。但多在征戰,有名無實。李淵因此加置尚書左右僕射,代行政務。
正如房玄齡所說,要把這件事查到底,李世民最合適不過。
但,李世民想起的,卻是另一件事。
那個要李世民死,要李玄霸活下來的幕後黑手。
一定是他。
李世民咬緊了牙,這事,他肯定要查到底。而且按照房杜所說,也只有他能夠徹查。
見李世民逐漸穩定下來,杜如晦才又開口:「皇上能壓住此事,若有公文,應是右僕射經手。」
尚書右僕射,裴寂。
此時左僕射為蕭瑀擔任,大家都明白,蕭瑀某個程度上,算是自己人。
「真要清查此事,只怕誰也不能信任。」
李世民與房杜商議已畢,回返宮中,便與刀人高惠通提起此事。
高惠通多次同李世民出生入死,近來又打得火熱,是以有什麼心事,李世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而不是自己的正宮長孫夜。
其實李世民多少覺得,自己是代替兄弟,結了長孫家的親事。舊事重上心頭,這鬱悶自然也不能與長孫夜訴說了。
而高惠通也是一如往常,提出了冷靜的看法。
李世民才要表示同意說些什麼,高惠通的手指,已經封住了李世民的嘴唇。
「只是,萬一查到最後,竟是你最親愛的人,你會怎麼做?」
李世民愣住了。
他不是沒想過,真正操弄一切的人,便是父親李淵的可能性。只是每當思及,總會將這個念頭抹去。
李世民還未深思,高惠通已撲進了他的懷中。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平時冷淡,偶爾發作的小女兒家脾氣……李世民最不能自拔的,大概就是高惠通的這種反差。
「說吧,別說一件,一萬件也成。」李世民笑道:「妳面前的,可是大唐秦王,天策上將,還有什麼我辦不到的?」
高惠通只是痴痴望著李世民的臉龐,良久方道:「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答應我,有朝一日我把這個要求說出口,你絕對不會……」
「絕對,當然!」
不等高惠通說完,李世民便即答應,然後,吻了下去。
貪婪探索著甜美果實的李世民,絲毫沒有察覺,高惠通眼中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