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蟲的忠告
三
假設「你是誰」是個問題的話﹐毛毛蟲是否從哲學的角度提問呢?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但實話實說﹐我們真的不知道。文本沒有足夠的資料告訴讀者毛毛蟲是位哲學家而牠的問題是個哲學問題。
但如果毛毛蟲是位哲學家﹐牠隸屬日常語言哲學 (ordinary language philosophy) 學派的可能性十分大。
公元廿世紀初﹐西方哲學出現了一個大轉向﹐認為很多傳統哲學問題可以透過對用以表述這些問題的語言的嚴格分析而得以解決或消解。這個轉向的源頭可以追溯至德國數學家哥特洛布‧弗雷格 (Gottlob Frege: 1848-1925) 和他的《概念文字》(Begriffsschrift) 。
其後受弗雷格影嚮的哲學家逐漸形成兩個分支: 一支聚焦於語言的深層邏輯結構﹐並且以開發邏輯系統為主﹐從而在邏輯系統之內規範哲學語言; 另一支則反對前者的人工化手段﹐認為日常用語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出在哲學家不依日常用法而出現很多偽問題。後者即日常語言哲學學派。
廿世紀中葉的牛津哲學系是日常語言哲學學派的重鎮﹐彷彿刻意要與羅素的劍橋 (專注邏輯分析) 劃清界線。牛津的日常語言哲學家有吉伯特‧賴爾 (Gilbert Ryle: 1900-1976)﹑約翰‧奧斯丁 (J.L. Austin: 1911-1960)﹑彼得‧斯特勞森 (P.F. Strawson: 1919-2006) 等。
論性情﹐毛毛蟲更可能是路德維格‧維根殊坦的哲學同志﹐雖然友誼是不大可能的了。47
愛麗絲聲稱「我眼下也說不上來 ... 今天起床時,我至少還知道我是誰吶,不過從那時起,我想我已經變了好幾回啦」。愛麗絲對自我同一的懷疑來自她那變化多端的身體﹐一日之間﹐小了又變大﹐大了又變小﹐無可否認是相當煩人的事。不能說她沒有道理。頻繁的身形變化之後﹐愛麗絲還是愛麗絲嗎﹖當然﹐問題不在變化的頻繁﹐但頻繁突出了變化的現象。
如果愛麗絲的懷疑論能夠成立﹐推而廣之便會出現一個極端的結論﹐我們時刻不能肯定之前的我是否為同一人﹐因為我們的生物﹑化學﹑心理﹑知性等各方面都無時無刻不在變動。試比較一個十歲女孩和十年前的她。十年前的她是個胎兒﹐如果有照片的話﹐沒有人能夠認出那個胎兒就是這個女孩或這個女孩就是那個胎兒。由此可見人類在成長過程中變化輻度之大。
現在讓我們再問一次: 此刻的我與前一刻的我是同一個人嗎?
在法治社會的脈絡中﹐這個問題的答案尤其事關重大。
人應否為他過去的行為負責?
承諾是否一個有意義的行為?
簽訂契約的目的在哪裡?
法院的判決行為有沒有站得住腳的理據?
事實上﹐訴訟時行使暫時性精神錯亂的抗辯有時的確能夠為被告開脫。這類抗辯實質上聲稱在應用心理學上的某個意義﹐被告張丙與犯案時的張丙並非同一人 (張丙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因此被告張丙無需為「他人」的罪行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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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Ludwig Wittgenstein (1889-1951): 奧國哲學家﹐出生於一個富裕的工業世家﹐早期的他走邏輯分析路線﹐中後期的他推翻早期的自己﹐關注語言的日常用法。日常語言哲學家基本上都受到中後期維根殊坦的影嚮。根據各方面的傳記描述﹐維特根殊坦極度自我中心﹐課堂上的態度難掩欺凌的性格﹐不是一名及格的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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