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算〈好日子〉？

〈好日子〉是我得到鍾肇政文學獎的童話作品。

故事主角是可愛的小烏龜。為了替蜉蝣的集體婚禮挑個好日子，尚未參透占卜術的小烏龜反覆思索，到底怎樣才是好日子？

一

飄著茉莉花香的早晨，小烏龜悠哉地躺在屋頂上曬太陽，完全不知道鄰居們正聚在河畔的柳樹下，熱烈討論著該如何替蜉蝣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每年春夏交接之際，蜉蝣們便會在河上舉行集體婚禮，在一天中完成戀愛、結婚、生子，這些人生大事。婚禮由河精七姐妹輪流主辦，今年輪到了老么河七姑。

「各位！這是我們七姑里的年度大事！我們一定要好好表現，辦一場前所未見的完美婚禮，別讓七姑娘輸給姊姊們。」雨蛙伯揚著手裡搜集來的資料，扯著大嗓門宣布：「去年，六姑娘請了喜鵲小姐來擔任婚禮歌手。」

「我們可以請黃鸝妹妹來演唱，她的歌聲可比喜鵲那丫頭好聽多了。」瓢蟲大姊建議。

「還有，」雨蛙伯繼續：「三姑娘的婚禮蛋糕，得到了賓客滿意度調查有史以來的最高分。」

「這簡單！婚禮蛋糕交給我們吧。」螞蟻姐妹胸有成竹地說。

「那真是太好了！兩位可是甜點界的冠軍師傅啊。不過——」雨蛙伯話鋒一轉：「  辦婚禮最要緊的就是場面熱鬧。我們要怎樣打破大姑娘創下的賓客人數紀錄？」

蜻蜓弟弟靈機一動，「請南風幫忙邀請一些遠方的貴客吧！他交遊廣闊，跑得又快。」

雨蛙伯滿意極了：「就這麼辦吧。」

「婚禮是哪天？」

「得挑個好日子才行。」

七姑里居民需要占卜問事都會去請教烏龜爺爺，不過他老人家去年冬眠後就沒再醒來了。

「只能去找小烏龜了。」

雨蛙伯心裡嘀咕著：「不知道那孩子靠不靠得住？」

二

雨蛙伯來的時候，小烏龜還躺在屋頂上呢。

「小烏龜，快下來！替蜉蝣的婚禮挑個好日子。」

小烏龜惶恐地看著雨蛙伯，他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委託自己占卜。

「你爺爺教過你怎麼占卜吧？」

小烏龜為難地說：「教是教了⋯⋯不過⋯⋯」

「那就好！」雨蛙伯拿出一張寫了好幾個日期的紙，塞給小烏龜：「這些是太陽有空的日子，你從裡面挑一天黃道吉日吧。」

小烏龜吞吞吐吐地說：「那⋯⋯請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

雨蛙伯臨走前再三叮嚀：「就一個禮拜！不准拖延！這是非常重要的事，你別搞砸了！」

小烏龜不敢怠慢。

他對這份差事一點信心也沒有，可他還是畢恭畢敬地燃起燭火，取出一片龜殼，照爺爺教他的步驟開始占卜，試著解讀天意。

「小烏龜！小烏龜！」小田鼠在屋外喊著。

「幹嘛？」小烏龜把頭探出窗。

「走！我們去玩跳房子。」

哎呀，小烏龜最喜歡玩跳房子了。可是，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辦。

「今天不行！我有重要的事！」

小田鼠失望地走了。

龜殼被燭火烤過後，出現了淺淺的圖案。

小烏龜屏氣凝神，專心盯著龜殼，期待可以看見某個數字，可他腦海中浮起的畫面卻是好久不見的媽媽。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

媽媽說她在龜殼上看見了金黃色的美麗花田，就離家去尋找那個地方了。

「年輕人去外面看看，挺好的。」爺爺沒有挽留媽媽，只說天意自有安排。

媽媽離開的那年，小烏龜蛻下第一片殼。爺爺說那是因為他長大了，原來的背甲對他來說太小了，所以要蛻去舊殼，露出裡面已經長出來的、更強壯的殼。

小烏龜第一次蛻殼，有點緊張。爺爺安慰他：「不用擔心，每個烏龜都得經歷這些。長大就是這麼一回事。」

蛻殼是按照原來的紋路一塊塊脫落，前後大概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雖然有點久，有點難受，但沒想像中疼。

爺爺讓他收拾好那些蛻去的舊殻，開始教他祖傳的占卜術。

去年秋天，小烏龜和爺爺散步時，遇見了西風送來一群嘰嘰喳喳的蒲公英種子。種子們像一朵朵撐開的白色降落傘，輕盈地在空中飛翔，好看極了。

爺爺突然說：「你媽媽呀，快回來了。」

小烏龜沒搭腔，也沒問爺爺是怎麼知道的？他偷偷在心裡數了數，媽媽離家已經一年多了。

三

「小烏龜！小烏龜！」第二天，小田鼠又來了。

「幹嘛？」

「我們去放風箏吧。」

小田鼠舉起一個五芒星形狀的黃色風箏，搖晃著風箏尾端那條長長的黃色尾巴：「你看！我做的風箏！漂不漂亮？它叫『流星』喔。走！我們去試試它能飛多高！」

小烏龜好想和小田鼠去放風箏呀，可是——

「改天吧！今天我有重要的事！」小烏龜抱歉地說。

「又是重要的事！難道看『流星』飛上天不是重要的事嗎？」小田鼠氣呼呼地走了。

小烏龜又委屈又懊惱。可他有什麼辦法呢？

小烏龜看著龜殼，無奈地嘆了口氣。爺爺說的天意是什麼意思？他又是怎麼知道天意的？

起風了。屋簷下的風鈴叮叮噹噹唱起歌來。

小烏龜的心思也隨著風鈴晃個不停。他忍不住擔心，小田鼠的風箏飛起來了嗎？他怎麼會給風箏取名叫「流星」呢？流星明明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能在天上飛嗎？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一點進展也沒有。

今天，小烏龜已經看了一早上的龜殼了。可他越看越覺得那上頭的圖案像極了爺爺做的紅龜粿，肚子竟然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昨晚他泡了一把綠豆，原本打算孵豆芽，現在正好拿來做成綠豆泥，當作紅龜粿的餡料。

小烏龜走進廚房，開始做紅龜粿。紅龜粿有各種口味，爺爺喜歡紅豆口味，媽媽喜歡綠豆口味，小烏龜喜歡花生口味的。每次他想媽媽的時候，爺爺就會為他做些綠豆餡的紅龜粿。

其實，爺爺也很想媽媽吧？

紅龜粿是祭祀時獻給神明的食物。每逢特別的日子，鄰居們就會拜託爺爺做些紅龜粿，討個吉利。這麼說來，吃了紅龜粿就有好日子囉？要是天天都吃紅龜粿，不就天天都是好日子嗎？

小烏龜越想越糊塗，到底怎樣才算好日子呢？

四

「砰砰砰！」

小烏龜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他揉著惺忪的眼，打開門，門外的雨蛙伯一臉的不耐煩。

「小烏龜，你怎麼那麼慢啊？日子挑好了嗎？」

「還⋯⋯還沒⋯⋯」小烏龜恨不得縮進他的殼裡。

「那怎麼行！大家都準備好了，就差你了！」

南風的消息傳得快，遠道而來的貴客們都已陸續抵達了。

小烏龜心虛地說：「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一天！再給你一天！」雨蛙伯警告小烏龜：「不准再拖了！」

雨蛙伯走後，小烏龜陷入深深的憂鬱。他沮喪地想，自己是不是沒有當占卜師的天份？爺爺都是怎麼替問卜者解讀天意呢？

他想起蜜蜂大哥來問卜的事。

「玫瑰好還是桂花好？一個甜美，一個清新，真讓人拿不定主意啊！」

蜜蜂大哥可不是在挑約會對象，而是無法決定選哪朵花的花蜜來釀酒好。他雖然天天在花叢間打轉，卻是個純情的小伙子。

「玫瑰能養顏，又有清心健腦的功效。我選玫瑰好了！」

「嗯，玫瑰挺好的。」爺爺認同。

「可是桂花能活血益氣、幫助消化，是不是選桂花更好？」

「桂花也挺好。」

「各有各的優點，少一味都不行呀！」蜜蜂大哥煩惱地抱住頭。

「只能選一個嗎？」爺爺問。

蜜蜂大哥先是一愣，隨即高興地跳起來：「就是說嘛！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呀！」

後來，蜜蜂大哥特地把他精心釀造的「玫瑰桂花釀」送了一瓶給爺爺。

「一點心意，請笑納。感謝您指點迷津。」

「我哪敢居功？都是天意啊。」爺爺笑呵呵地說。

小烏龜疑惑地想，難道爺爺說的天意⋯⋯就是問卜者的心意嗎？

五

天一亮，小烏龜就溜出家門，生怕雨蛙伯找到他。

「小烏龜，早啊！」蒲公英異口同聲地和他打招呼。

那些西風送來的種子，已經變成漂亮的蒲公英，開滿了整個山坡。數不清的金黃色花朵讓小烏龜想起了數不盡的星星。

那次他記錯日子，錯過了難得一見的流星雨。

「等到下次流星雨，還要一百天。」小烏龜失望極了。

爺爺為了安慰他，用黃色的色紙折了一顆星星送他，還答應每天送他一顆星星，陪他一起倒數下次流星雨的日子。

小烏龜把那些星星收藏在一個漂亮的罐子裡。當罐子裝滿一百顆星星的那個夜晚，小烏龜終於看到了期盼已久的流星雨。他不清楚那天究竟有多少顆星星墜落，但他一直珍藏著爺爺為他折的一百顆星星。

「每一天都是禮物喔。」爺爺每次送他星星時，都這麼和他說。

小烏龜好想念爺爺。

晴天的日子，他們就躺在屋頂上晒太陽。下雨的日子呢，就坐在屋簷下，數落下的雨滴。回想過去和爺爺相處的時光，哪天不是好日子呢？

「每一天都是禮物喔——」小烏龜彷彿聽到爺爺慈祥的聲音這麼說。

他突然眼睛一亮。

「小烏龜！原來你在這裡！」雨蛙伯終於找到了小烏龜：「大夥兒都準備好了，就等你挑個好日子了！」

小烏龜高興地看著雨蛙伯，大聲說：「今天！今天就是好日子！」

六

眾所期待的時刻終於來臨。

綠頭鴨扛著螞蟻姐妹精心製作的婚禮蛋糕，遊行河上。蟋蟀兄弟摩擦翅膀打出節奏，黃鸝妹妹唱起浪漫的情歌，蘆葦姑娘們搖擺著身軀替她和聲。

七姑里的居民全都盛裝出席了蜉蝣的婚禮。來自四面八方的賓客紛紛獻上賀禮；燕子先生送來南方的花香，海鷗女士送來冰涼的海風，貓頭鷹婆婆送來淘氣的星光。

「大家都來了。」蜻蜓弟弟興奮地向雨蛙伯報告。

雨蛙伯對出席率非常滿意。

「各位來賓，讓我們歡迎今天的主角們！」瓢蟲大姊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河畔。

蜉蝣們紛紛蛻去外殼，羽化出精緻美麗的透明翅膀，拖著飄逸的長尾，展翅飛向天空。他們成雙成對，隨歌聲翩翩起舞，慶祝這美好的時刻。

「今年是史上最多對新人的婚禮！」雨蛙伯激動得漲紅了臉。

「敬新人！」賓客們紛紛舉起酒杯祝賀。

蜜蜂大哥滔滔不絕地向好奇的賓客解釋，他為蜉蝣的婚禮挑選的這款酒，名為「人生」，是用十種世上最香的花蜜釀造，有梔子花、桂花、金銀花、茉莉花、百合花、夜來香、雞蛋花、蘭花、牡丹花和丁香花 ，每一口喝起來都是不同的味道。

「少一味都不行！」蜜蜂大哥堅持。

「敬好酒！」

「敬人生！」

熱鬧了一天，太陽有點累了，天空也披上了彩霞的衣裳。黃鸝妹妹輕聲唱起了道別的驪歌。蜉蝣們紛紛親吻孕育它們的河水，誕下愛的結晶之後，安然睡去。

「小田鼠，起風了，我們去放風箏吧。」小烏龜鼓起勇氣邀請小田鼠。

「好呀。」小田鼠爽快地答應了。

他們手牽手跑上蒲公英盛開的山坡。小烏龜大老遠就看見金黃色的花田裡有個熟悉的身影。他的心突然開始怦怦跳個不停。他捂住胸口，睜大了眼仔細看去——

果然沒錯，是媽媽！爺爺說對了，媽媽回來了！

小烏龜連忙朝媽媽奔去。

媽媽張開雙臂，一把將小烏龜摟入懷中。

「媽媽、媽媽，你怎麼回來了？你是不是在龜殼上看見金黃色的花開了？」

媽媽搖了搖頭，溫柔地說：「媽媽在龜殼上看見的，是你呀。」

淚水瞬間湧上了小烏龜的眼眶。他高興地想，媽媽回來得剛好！家裡有好多綠豆口味的紅龜粿，是媽媽最喜歡的口味呢！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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