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29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孤星旗永不落(32):黑豆事件

鑒於墨西哥軍隊不斷騷擾邊境,還兩度攻入聖安東尼奧,為德克薩斯帶來劇烈的破壞,居民們一時戰意高漲,休士頓也同意發起一次報復性遠征,好好發洩這股怨氣。亞歷山大.薩默維爾(Alexander Somervell, 1796 – 1854)奉命主持這場遠征行動,他曾參加過圍攻聖安東尼奧與聖哈辛托戰役,並在博內特臨時大總統內閣擔任戰爭部長。休士頓看上薩默維爾的理由簡單,此人個性謹慎保守,不太願意輕啟戰端,而德克薩斯的實力尚不足與墨西哥全面開戰,讓薩默維爾領軍到邊境爭議地帶耀武揚威一番,至少給憤怒的民眾們一個交代。

米埃爾遠征

1842年11月25日,薩默維爾率領700位遠征軍離開聖安東尼奧,目標是前里奧格蘭德共和國首都拉雷多(Laredo);遠征軍在12月7日順利的進駐這座城鎮,接著沿河而下,又佔領格雷羅(Guerrero)。薩默維爾認為目標已經達成,若繼續深入敵境將會遇上墨西哥軍隊主力,對只憑血氣之勇的遠征軍相當危險,因此在19日下令撤退。

這項決定使得遠征軍內爆發爭執,五名指揮官和三百餘名士兵反對撤退,他們推舉威廉.費雪(William S. Fisher, ? – 1845)中校擔任新領袖,剩下的人則跟著薩默維爾離開。費雪先前參加過支援里奧格蘭德共和國的軍事冒險,對這一帶的情勢相當熟悉,也對里奧格蘭德共和國的失敗相當惋惜。

費雪將下一個目標放在米埃爾(Mier),這座城鎮位於馬塔莫羅斯到蒙特雷的中點,具有重要戰略意義。遠征軍兵分三路前進,副手湯瑪士.格林(Thomas Jefferson Green, 1802 – 1863)率40人乘船順流而下,遊騎兵班傑明.麥卡洛克率領一支小隊在南岸掩護,費雪親率主力從北岸進軍,這支部隊被稱為「米埃爾遠征隊」(Mier Expedition)。

12月22日,麥卡洛奇小隊在米埃爾附近發現正在集結的墨西哥軍隊,他立刻向費雪提出警告,但卻未獲得重視,失望的麥卡洛克便退出遠征,由雷弗吉奧治安官約翰.貝克(John Reagan Baker, 1809 – 1904)接替先鋒偵察任務。次日,費雪留下45位士兵防守北岸的營地,自己帶著主力渡河,兵不血刃的進入了米埃爾城內。

然而,米埃爾的市政官卻告訴費雪,這兒沒有足夠的資源可以支持他的遠征軍,但答應會儘可能籌集更多,在往後幾日送到北岸的德克薩斯營地,失望的費雪只好暫時撤退,等候米埃爾方面交出補給。24日,有位名叫霍德曼(Allen S. Holderman)的哨兵渡河到南岸找尋馬匹,卻不幸被墨西哥巡邏隊俘虜,德克薩斯軍隊的動向也被墨西哥方面查知。

米埃爾城周邊地圖與雙方行動簡圖。

佩德羅.德.安普迪亞(Pedro de Ampudia, 1805 – 1868)少將指揮的墨西哥軍隊立刻動身進城,阻止米埃爾市民交付補給,並準備渡河反擊。焦急的費雪聽聞墨西哥軍隊現身,便決定先下手為強,但他並不知道對方人數是他的十倍。25日晚間,費雪帶著261位士兵強渡格蘭德河發動夜襲,雙方在城內爆發激戰,儘管德克薩斯方面居於劣勢,卻打得十分頑強,以三十餘人傷亡的代價造成至少兩百名墨西哥官兵陣亡、六百餘人負傷。

墨西哥軍隊指揮官安普迪亞少將。

經過一天的惡戰,德克薩斯人已筋疲力竭,彈藥、食物與飲水全部用罄,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安普迪亞這邊眼見強攻連連失利,便改採懷柔策略,派出使者勸降。不清楚對方底細的費雪無力再戰,便同意舉起白旗投降,共計243人成了俘虜,只有少數幾人溜出包圍,與北岸營地的守軍會合後趕緊撤退才逃過一劫。

米埃爾遠征路線圖。

黑豆事件

被俘的德克薩斯人將被押到墨西哥城,但許多人不願就此放棄,尤恩.卡麥隆(Ewen Cameroon, 1811 – 1843)上尉就是其中之一。卡麥隆是出生於蘇格蘭的移民,獨立戰爭後來到聖帕特里西奧一帶開墾,在當地以豪俠得名,人稱「西部的布魯斯」[1](Bruce of the West)。儘管卡麥隆在米埃爾英勇奮戰,擋下墨西哥軍隊一波波衝鋒,但仍在彈盡援絕後被迫放下武器。

1843年2月11日,卡麥隆趁著警備疏漏,和其他俘虜們策動了一場大逃亡,共計181人逃出了營地,但他的同伴布倫厄姆醫生(Richard Fox Brenham, 1810 – 1843)和另外四人遭到守衛槍殺。然而這次大膽的計畫卻以失敗收場,一個星期後,包括卡麥隆在內的176人又被逮住,剩下的5人之中只有3人成功越過墨西哥北部的荒野,逃回德克薩斯境內。

在押送途中逃脫的德克薩斯人。出自湯瑪士.格林於1845年出版的口述回憶《德克薩斯的米埃爾遠征》(Journal of the Texian Expedition Against Mier),插畫草圖由格林本人繪製,經出版社加工。後面的卡麥隆之死與佩羅特監獄出處亦同。

得知這場逃亡行動後,聖塔安那為避免夜長夢多,下令將所有逃亡者就地處決,但收到命令的科阿維拉州州長梅西亞(Francisco Mexía)沒有從命,而英國與美國的外交官也加入斡旋,希望儘可能拯救這些俘虜的性命。不過聖塔安那更不願就此罷休,他直接對負責看守俘虜的多明哥.維爾塔(Domingo Huerta)上校下令,要他抽出十分之一的俘虜處決。

維爾塔準備了159枚白色豆子和17枚黑色豆子,讓被嘗試逃跑的176名德克薩斯人抽籤,若是抽中白色就沒事,但抽中黑色者將會遭到槍決。依據當事人「大腳」威廉.華勒斯[2](William Alexander Anderson Wallace, "Bigfoot", 1817 – 1899)回憶,他當時站得最近,發現黑豆的體積比白豆大,在抽籤時特別摸了顆最小的,果然逃過一劫。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大腳」的觀察力,記者詹姆士.寇克(James Decatur Cocke, 1815 – 1843)成了第一位中籤者,他是位堅定的主戰派,在這次遠征中以志願兵身分參加。據說他抽中黑豆時還對旁邊的人炫耀道:「我這輩子抽獎從沒輸過!」

美國畫家弗雷德里克.雷明頓(Frederic Sackrider Remington, 1861 - 1909)的作品《米埃爾遠征-黑豆抽籤》(The Mier Expedition- The Drawing of the Black Bean),現藏於休士頓美術館。

寇克與另外16位中籤者在3月25日遭到處決,其中有個叫薛帕德(James L. Shepherd, ? – 1843)的士兵中槍後裝死,並嘗試趁夜晚逃走,但終究還是被發現而在劫難逃。此外,策劃逃亡的卡麥隆雖然抽到白豆,但還是被聖塔安那直接下令槍決,這起事件被稱為「黑豆事件」(Black Bean Episode)。

《尤恩.卡麥隆上尉的處決》(Execution of Captain Ewen Cameron)。

倖存的俘虜與先前在沃爾遠征中被俘的五十多位德克薩斯人(包含道森大屠殺事件中的15位俘虜)都被關押在維拉克魯斯的佩羅特(Perote)監獄,先前聖塔菲遠征的俘虜也曾待過這兒。除了少數幾位越獄成功者和通過外交手段獲釋者,最後的107位俘虜直到1844年9月才重獲自由。黑豆事件死者的遺骸則要等到美墨戰爭期間才獲得收葬,和道森大屠殺的戰死者一起安葬於費耶特郡的拉格蘭奇(La Grange, Fayette),並設置了一座紀念碑。

佩羅特監獄,正式名稱為聖卡洛斯要塞(Fortaleza de San Carlos, Perote),建立於1770年代,原本是殖民時期的堡壘,墨西哥獨立後改建為軍事學院,1840年代起斷斷續續作為監獄使用,直到2007年對外開放為博物館。

在失敗的米埃爾遠征中,有位14歲的德克薩斯小夥子約翰.希爾(John Christopher Columbus Hill, 1828 – 1904)從打過聖哈辛托戰役的哥哥手上要了武器,跟著父親與另一位兄長一同參戰;小希爾在米埃爾城內的戰鬥中和幾個年齡相仿的夥伴專職獵殺墨西哥砲手,據稱他們至少擊斃了十多位墨西哥士兵,並遵照兄長的指示,將武器破壞後才投降。

幸運青年約翰.希爾(左圖約攝於1855年),右圖是晚年的希爾及其家人(約攝於1890年代初),中間的女性是希爾的青梅竹馬瑪莉.莫瑞.麥斯特森(Mary Ann Murray Masterson),他們於1891年再婚,兩位少女則是希爾與已歿的墨西哥前妻留下的女兒。

安普迪亞將軍相當欣賞這位少年的膽識,並未將他與其他俘虜一同關押,而是特別將希爾送到墨西哥城,在前總統法里亞斯等人引介下,聖塔安那決定收養他[3],並釋放了他的父親與兄長作為交換。希爾被安排進入礦業學院(Colegio de Minería)讀書,並將名字改為西班牙語的胡安.克里斯托瓦爾.希爾(Juan Cristóbal Gil)。有趣的是,當年希爾一家在聖哈辛托戰役後也收留了一位名叫門德斯(José Mendes)的墨西哥少年兵,並將他視如己出。希爾後來成為一位土木工程師,在美墨戰爭中參與了《瓜達盧佩-伊達爾戈條約》的翻譯,還在墨西哥第二帝國的混亂中拯救了身繫囹圄的老恩人安普迪亞將軍。

史尼弗利遠征

收到米埃爾遠征大敗的消息後,時任德克薩斯共和國副總監察長的「老傑克」雅各.史尼弗利(Jacob "Old Jack" Snively, 1809 – 1871)又提議籌組一支突擊隊,襲擊聖塔菲小徑的墨西哥商隊作為報復。休士頓勉為其難的同意這次行動,但要求參與人數以300人為限,且避免擴大事端,以免影響雙方正在進行的談判。史尼弗利是來自賓州的工程師,在德克薩斯獨立戰爭中從軍,曾被休士頓派往肖尼部落(Shawnee)擔任特使,後來擔任過代理戰爭部長、軍需總監等職務。

1843年2月16日,得到授權的史尼弗利開始組織人馬,但獲得的回應並不熱烈;過了兩個月,位於紅河河畔的集合處考菲商站(Coffee's Station)[4]只有150人前來報到,但老傑克還是決定出擊,他將隊伍命名為「無敵營」(Battalion of Invincibles),下分三個連(一些遲到的成員組成第四連),沿著紅河上溯,再進入阿肯色河上游,在5月底進入現在的堪薩斯州西南部。

史尼弗利遠征路線圖。

史尼弗利在這一帶活動了一個多月,雖然遇上幾支美國商隊,但就是碰不到墨西哥人,一直到6月20日才有一次戰果,在聖塔菲小徑南邊的錫馬隆支線(Cimarron Branch)[5]攔截一隊墨西哥商人,擊殺17名武裝護衛,俘虜82人,遠征隊毫髮無傷。

然而,遠征隊從商人口中得知這條路線平時很少有墨西哥人經過,繼續待下去只是浪費時間,史尼弗利便決定瓜分戰利品、釋放俘虜後撤退。這個決定引起遠征隊內的分歧,76位成員推舉副指揮官伊萊.錢德勒(Eli Chandler, 1798 – ?)取代史尼弗利,這支隊伍自號「家鄉男孩」(Home Boys),史尼弗利的另一半人馬則稱為「山民」(Mountaineer),兩支隊伍分道揚鑣,沿著阿肯色河下游移動,尋找墨西哥商隊的蹤跡和回家的路。

6月30日,史尼弗利和「山民」遇上了菲利普.庫克(Philip St. George Cooke, 1809 – 1895)中尉率領的美軍龍騎兵分隊,他正在調查一宗謀殺案,受害者是新墨西哥州莫拉(Mora, New Mexico)的牧場主查維斯(Antonio José Chaves)等五人,兇手行兇後逃入美國境內,此人正是不久前剛加入史尼弗利麾下的毛皮獵人查爾斯.沃菲爾德(Charles A. Warfield)。

菲利普.聖喬治.庫克,美軍最著名的騎兵指揮官,參加過美墨戰爭、南北戰爭、阿帕契戰爭等一系列衝突,官至准將,對美軍騎兵的組織訓練留有巨大貢獻,有「美軍騎兵之父」譽稱。

沃菲爾德來自紐奧良,在洛磯山脈狩獵毛皮為生,來往於美國、德克薩斯及墨西哥之間,他得到史尼弗利遠征隊的消息後,便帶著一群同伴前來投奔,並在途中襲擊了查維斯的牧場,而他的手下也立刻被墨西哥人追捕,只帶著三四個人逃到美國。

除了沃菲爾德之外,庫克也指稱史尼弗利遠征隊非法入境,儘管老傑克宣稱阿肯色河南岸應是德克薩斯的領土,但形勢比人強,他和錢德勒兩隊人馬還是被美軍集體繳械;但他們人數太多,庫克便決定讓德克薩斯人(包括沃菲爾德)自行離開,剩下五十幾位自願者和他回密蘇里。

錢德勒和大多數人都不想招惹美國正規軍,索性將指揮權交給還打算再幹一票的沃菲爾德,但當他發現墨西哥商隊已有警覺、帶上了更完善的防備,便拋下隊伍消失無蹤。一事無成的史尼弗利只好將剩下的人帶回德克薩斯,草草結束了這場遠征。老傑克後來去了加利福尼亞淘金,在亞利桑那死於原住民之手。


[1] 指羅伯特.布魯斯(1274 – 1329),威廉.華勒斯(William Wallace, 1272 – 1305)的戰友,在華勒斯死後繼續領導蘇格蘭擺脫英格蘭的威脅,即位為蘇格蘭國王羅伯特一世,被視為蘇格蘭的民族英雄。典故「勇敢的心」(Braveheart)其實來自布魯斯,但被電影改編給華勒斯。

[2] 他也是蘇格蘭移民後裔,自稱威廉.華勒斯與羅伯特.布魯斯後人,因為6呎2吋、240磅(185公分、107公斤)的過人體格而得到「大腳」外號。

[3] 收留對方年輕俘虜的現象在當時相當常見,這些人多半會被當作翻譯培養。

[4] 得名於當地的開拓者考菲.霍蘭德(Coffee Holland, 1807 – 1846),他是來自阿肯色州的商人,和休士頓是舊識,當過德克薩斯的眾議員。原址已被德克索馬水庫(Lake Texoma)淹沒,大約位於現在的格雷森郡(Grayson County)小村莊普雷斯頓(Preston, Texas)附近。

[5] 聖塔菲小徑在現在的道奇城(Dodge City)分成兩線,北線繼續沿著阿肯色河上溯,經過老本特堡(Bent's Old Fort)往南拐,進入新墨西哥,大約是現在的美國400號、50號、350號公路與25號州際公路;南線以錫馬隆河(Cimarron River)得名,從現在的奧克拉荷馬州西北角切入,大約與現在的美國56號、412號公路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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