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蕾曼婷，第一章（三）

「小姐，該走了。」親衛雅爾克站在克蕾曼婷身後提醒她。

她將親衛波爾留在臨時醫護所協助丹因醫師煉製藥品，之後就自己悶悶地來到要塞外的廣場，凝望遠處的峽谷與另一側的要塞。

午後陽光從上方的大洞傾瀉而下，照亮整個大峽谷。

圍繞廣場的兩側牆上懸著黑旗幫的黑底繡金邊幫旗，而左邊的牆上加掛了二幫主的金蛇吐信旗，右牆掛的是她的三幫主金豹黑旗。數面旌旗被陽光照耀地微微發光。

她的亮麗金髮在陽光的洗滌下散發著耀眼光芒，但約伯的血與腦漿還沾在她軍衫上未擦去。

「小姐，這不是妳的錯，妳已經做得很好了。」雅爾克溫和地說。

「我必須做得更好，比我哥好，比父親大人更好⋯⋯算了，我沒事。」她揉揉眼，將凝在眼眶中的淚偷偷擦乾。

在人前，她必須是一個鋼鐵般的領導者，但在沒外人看到的地方，她才允許自己顯露脆弱。

「小姐，」雅爾克猶豫了一下，緩聲說：「妳不必什麼都扛在自己肩膀上，妳還有我們。」

「謝謝你的關心，但我沒事。」

「⋯⋯那就好，妳跟二幫主有約，他就在橋上等妳。」

「那我們走吧。」

克蕾曼婷深吸一口氣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將自己的傲慢與霸道戴回臉上。

她與二幫主，也就是她同父異母的二哥有事要談。

在來到紅銅山脈前，克蕾曼婷從不相信普天之下會有這種奇景。

但當他們從山腰的洞穴進入後又行軍了整整一個鐘，一條開裂山體的巨大峽谷就展現在他們眼前，就在地底。

這麼巨大的空洞居然沒有讓山脈崩塌，只有數十個巨大空洞開在穹頂，讓陽光從四面八方撒入峽谷各處，而矮人又發揮了舉世無匹的石匠工藝，巧妙地將幾處岩壁磨光，讓照射其上的陽光漫射各處。

加上數十條可行馬車的大石橋橫貫峽谷兩側，若不是居住此處的紅銅矮人勢力衰弱，黑旗幫是絕無機會見此美景的。

此時，不遠處二幫主正在大石橋橋頭與工程師團隊勘查，似乎在商討如何修繕橋樑與修復剛奪下的對面要塞。

突然一陣低沈地鳴從峽谷深處傳來，眾人不禁停止了動作，克蕾曼婷也不例外。

她在入山之前讀的報告寫到，這座地底峽谷偶而傳來奇怪的回音與地鳴，但探勘團隊還沒有辦法探索到谷底，尚不知地鳴的成因。

而根據紅銅矮人的鄉野傳說，這是山之神在群山間巡行的腳步聲，克蕾曼婷斥為無稽之談。

等地鳴停止後，眾人回復忙碌，克蕾曼婷跟著走上大石橋，當她一靠近，工程師們便識相地讓出位置給她。二幫主見狀，快速結束會議，放工程師們回要塞工作。

「二哥。」她一張口就是純正無腔調的族語。

他轉身向克蕾曼婷說：「好妹妹，有事找我？」

他用的是一口略帶史卡拉貝通用語腔調的族語。

在與家人或同族人的場合，克蕾曼婷堅持使用族語溝通，這件事讓一直使用史卡拉貝通用語，族語不熟練的大哥二哥感到不適。

不過她一向堅持如此，認為母親的教育、祖宗的古老傳承不可忘，我行我素毫不理會哥哥們的不快。而她的小弟迫於姊姊的淫威，也只好順著她。

她表情嚴肅地要求：「二哥，有些事我得跟你單獨談談。」

二幫主點點頭，遣走了自己的親衛，克蕾曼婷也照例遣走她的親衛雅爾克，要他去對面的要塞找艾羅森，將新工作交代出去。

雅爾克帶著遲疑的眼神離開，留下兄妹二人。

「所以，找我什麼事？」為了避免他們的談話內容被聽到，二幫主帶著克蕾曼婷走上空無一人的大石橋，克蕾曼婷整理了一下思緒，說：「我打算明後天就開拔回史卡拉貝。」

「妳⋯⋯不是認真的吧？」二幫主沉聲道：「對面才剛打下來，矮人隨時會打回來！」

「兩邊要塞都在你手裡，你的人可以應付得很好，」克蕾曼婷微怒道：「我的人已經死夠多了。」

「那，至少留一半的人給我吧？」

「一半？那一半？」克蕾曼婷一股火冒起：「是我辛辛苦苦從南端據點拉過來的那一半，還是我臨時從史卡拉貝總部抽調來的那一半？我的南端據點還要不要工作？還是說史卡拉貝總部要放空城，讓惡臭之子把我們老家抄了？」

「我沒這樣講，妳不要老是曲解別人的意思。」二幫主回嘴說：「我當初只要求一些援軍，沒有想過妳會拉這麼多人來，還親自帶隊衝鋒，妳這個習慣一直改不掉。」

「這是我的領導風格。」

「妳身為一個分幫主，就該待在後方指揮運籌。上前線衝鋒這種事情，妳應該跟我們一樣，找其他專業人士來做。」

「『我』就是專業人士。」克蕾曼婷生氣地反擊。

「我的重點是『其他人』。妳要是克制不住，那就別親自來這裡，派些戰鬥力好的幫眾過來就夠了，譬如那個狼頭人，叫什麼名字⋯⋯史卡特是嗎？」

「第一，」克蕾曼婷反駁：「史卡特現在是配給小弟的專屬護衛，他就該專心鎮守在總部，我不想把他調來調去。第二，他只是個領薪水的護衛，連幫眾都算不上，我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外人。第三，」她瞪著二幫主：「我想來親眼見證你是怎麼搞砸整件事的。」

「嘿！嘿！嘿！」二幫主停下腳步反瞪克蕾曼婷，說：「要不然妳要我怎麼做？他們先翻桌攻打我們，我難道要關起門來打不還手？」

「那是因為你們先把開礦機具拉進來這裡。」克蕾曼婷深知二幫主是工程技術狂熱者，想試用剛到貨的工程機具也是可預料的，但是在侵佔對方廢棄的要塞之後，還沒得到對方同意就在剛佔領的地盤當著人家的面挖人家的礦脈？

「我哪知道他們這麼神經質，我只是想試挖我們這邊剛探勘到的礦脈，他們也有意見！」

「對於矮人來說，地盤內所有的礦脈都是他們的，在還沒談判劃定地界之前，整座山都是他們的地盤，你為什麼要挑戰⋯⋯算了，再吵也不會改變任何事。總之，人，我要拉走。」克蕾曼婷擺擺手，結束這個話題。

「妳難道不明白？光靠我自己的人，根本守不下兩個要塞！小雛菊妳真是⋯⋯」

「你叫我什麼？！」克蕾曼婷狠瞪她同父異母的二哥。

「我，呃，抱歉，克蕾，曼婷。」二幫主馬上改口，連族語也不用了，直接切換回史卡拉貝通用語。

小雛菊是克蕾曼婷的本名，也是她最討厭聽到的字。

他們身為史卡拉貝人口中的「康德拉蠻人」，擁有兩個名字，一個是族語的「本名」，一個是族語直接翻譯成史卡拉貝通用語的「外名」。

克蕾曼婷最恨別人直呼她的本名「小雛菊」，因為那是到處可見的女子名，在村落裡一叫起「小雛菊」，十個女人有三個會回頭。

其他三個兄弟都有著父親特別給予的偉岸名字，以匹配他們的貴族身份，獨她不被父親重視，隨便塞了一個俗氣名字給她。

幸好母親強力要求女兒的外名要另取，因此就不是直譯的「黛西」，而是母親精挑細選，溫婉雋永的「克蕾曼婷」。

誰要敢在她面前提到「小雛菊」這名字，她就跟誰槓到底。

「哼。總之就這樣說定了，我頂多留一小隊的人協助你守住這邊的基地，新打下的基地你自己看著辦。」等到哥哥的道歉，她口氣也緩了些。

「反正是妳的人，我也不能說什麼。不過，接下來就換我有事要問妳了。」二幫主才剛要開口，克蕾曼婷就猜到了是什麼。

「我提的建設預算，妳砍一半是什麼意思？」

啊，談到錢就傷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