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鞋

前方機車後座小女孩腳上的紅鞋，吸引住我的眼光。

目測身穿市區明星小學制服小女孩的身軀高度，猜測約莫二~三年級吧。

真好，現在小孩上學可以不穿黑或白兩色的鞋子到校。

我當學生的年代，學校對服裝儀容要求很嚴格，

那時候，制服白上衣深藍裙子，黑色皮鞋或白布鞋，白襪子絕不可以有圖案，

就有挑戰校規的同學穿縫綴蕾絲雙層荷葉襪子來學校，

朝會時，在隊伍間穿梭巡視的訓導主任看見了，登記班級姓名，

第二節課下課，立即有人來通報：阿麗，妳被記警告的名條，已貼在中走廊佈告欄。

我回頭看正準備吃中午便當的阿麗，她翹起嘴唇，哼了聲，完全不在乎。

和她凡事不往心裡放的態度，我一點小事糾結痛苦放不開，實在差勁。

小學三年級，我看中鞋店櫥窗擺放的紅色皮鞋，鞋帶扣環是蝴蝶結綴飾。

要求媽媽買那雙鞋給我。

不行！媽媽的說詞是：

上學不能穿，買來浪費錢。幾時要去喝喜酒？出去玩？妳沒有那種機會，

過年穿？新鞋子不用半年就嫌小，還想買來擺到過年穿新鞋？

妳頭腦有時間想這些沒用的事，怎不用功讀書，看能不能考一百分。

媽媽丟出讓我閉嘴的殺手鐧：想要紅皮鞋，等以後妳自己有賺錢再去買啦！

忘記是舅舅家那位表姊結婚，媽媽她們姊妹回舅舅家幫忙，

允諾會帶辦桌的菜尾回來給我們吃。

我對所謂好料的蹄膀、炸豬排、菜尾湯沒什麼興趣，

豆沙或鳳梨餡的喜餅才是我想吃的，

但是，大人都愛吃有肥肉的肉餅，真讓人失望。

咦，我看到鞋架前地板有雙豆沙紅厚底皮鞋，

當然不是新鞋，沒有光亮色澤，前端鞋底已磨損。

誰的鞋啊？我問，沒看到外人。

媽媽說，回家前和五姨順路去了七姨家坐坐，

七姨整理幾件素姊姊穿不下的洋裝給妳，那雙皮鞋也是，妳不試穿嗎？

那不是新鞋。我說。

又沒壞，可以穿啊。媽又說：素姊姊除了功課好，膽子大，常參加演講比賽，

妳穿她的舊衣服、鞋子看看能不能像她那麼聰明，

不然，老師家庭訪問，又說妳數學考不及格，

又不上補習，以後只能去工廠做工，都不知該如何回答老師才好。

每次考試沒達到老師規定的分數，挨藤條打手心時，

老師都罵我們，一群笨蛋，將來對社會沒用。

聽了心裡很氣，不回答，老師罵罵罵…就閉嘴不再說了！我學到，不要理他就好。

我喜歡漂亮衣服，但排斥接收別人的舊衣，媽媽總對別人說我是搞怪郎，很讓人討厭。

紅鞋還是有它的誘惑力，期中考後的星期三，學校允許學生那天可以穿便服上學。

幾個女同學穿花洋裝來，得到讚美，

我呢，穿素姊姊那雙紅鞋到學校，沒人注意到我腳上的紅鞋，

只有坐隔壁的阿榮說句：妳好膽，穿這色鞋來學校，最好別讓老師看見。

一整天都沒老師發現，偏放學前打掃音樂教室走廊時，

訓導主任走出來讓我們別大聲喧嘩，

六年級的×××同學正在練習參加比賽的鋼琴曲。

帶隊的阿寶喊：打掃結束，就在抬起垃圾桶那刻，

訓導主任喊我的名字，語氣不悅：怎麼違反校規穿紅鞋來學校？

本來該處罰的，快放學就算了，不准再穿紅鞋來上學，

再讓我看見一次，升旗典禮時，就叫妳站上司令台讓全校同學看看。

阿寶跟胡兒、秀吾哼哼哈哈幫我胡亂回答知道啦，好啦，推著我走回教室。

胡兒說：明明說今天可以穿便服，穿紅鞋有什麼不行？

秀吾說：唉哟，老師常常說話不算話，不要理他就好了，小魚穿紅鞋很好看啊。

我低頭看腳上的紅鞋，看到右腳大牳指處有修補過痕跡，

不知怎的，感覺紅鞋微微開口笑話我。

淚水沿著眼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