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日記(12/22)：《半生緣》

閱讀時間：12/15-12/21（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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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楨有這麼個脾氣，一樣東西一旦屬於她了，她總是越看越好，以為它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他知道，因為他曾經是屬於她的。」

讀完張愛玲《半生緣》當下，心底有悲、有驚、有怒，五味雜陳地不曉得該做出何種反應才是。在小說裡，能從愛情、親情、友情，甚至是從一面之緣的人身上，看見血淋淋卻最真實的人性。

即使是再親的骨肉，也永遠都無法曉得他們心中懷了什麼鬼胎；人與人相處之間，有太多太多因素，使彼此產生誤解，這是在《半生緣》中是寫得淋漓盡致了的。

曼璐－逼上絕路，被嫉妒糊塗了的悲劇戀愛腦

曼璐作為舞女，閱歷過形形色色的男人，按理說來，曼璐應當更懂得看男人、對婚姻愛情更為理智才是，但她卻是我認為全小說中最戀愛腦的一個角色，她不僅對渣男死心塌地，願意做他的姨太太，婚後為了丈夫成天不歸家而鬧得撕心裂肺，還因為嫉妒妹妹被自己丈夫所仰慕，設了陷阱引妹妹入甕。

起初，曼璐向顧太太問起曼楨與沈世鈞是不是算訂婚了，顧太太表示「問她，她就說傻話，說要等弟弟妹妹大了才肯出嫁。我說人家怎麼等得及呀！可是看這樣子，沈先生倒一點也不著急。倒害我在旁邊著急。」

見此況，曼璐立刻對世鈞起了疑心，認為自己的妹妹沒什麼戀愛經驗，怕不是被騙了。「你別說，越是像二妹這樣沒有經驗，越是容易入迷。這種事情倒也說不定。」曼璐這樣告訴顧太太，但即便是像曼璐這樣有經驗的女人，依舊被渣男弄得像陀螺一樣團團轉，可見戀愛經驗的多寡，與戀愛腦並無太大關聯。

當豫瑾及曼璐多年後在上海見面，曼璐聽聞豫瑾未娶的消息，希望與豫瑾見上一面，表面上是要勸諫豫瑾別再對她留戀，其實，在婚後生活如此痛苦的狀況下，她心底有著一種非份希望，期望從豫瑾身上獲得一絲溫存與可能性，這才是曼璐的本意。

然而，豫瑾非但沒有對她留戀，反倒與妹妹曼楨很是交好，讓曼璐恨得泣不成聲──對她而言，曼楨擁有了她所沒擁有的東西，一是丈夫鴻才的愛慕，二是豫瑾的友好關係（及與豫瑾正常戀愛的可能性），三是未來可期的大好前程。

「她無論怎麼樣賣弄風情，人家也還是以為她是天真無邪，以為她的動機是純潔的。曼璐真恨她，恨她恨入骨髓。她年紀這樣輕，她是有前途的，不像曼璐的一生已經完了，所剩下的只有她從前和豫瑾的一些事跡，雖然悽楚，可是很有回味的。但是給她妹妹這樣一來，這一點回憶已經給糟蹋掉了，變成一堆刺心的東西，碰都不能碰，一想起來就覺得刺心。」

在曼璐眼裡，曼楨是自己的妹妹，同為女性，她下意識地會與自己相互比較。她犧牲了自己的前程養活全家人，讓弟妹免於受苦受難，可當她望見比自己更吸引鴻才注意力的妹妹，她不禁心頭上會苗起一絲嫉妒的怒火；豫瑾來到上海，在顧家留宿，曼璐看見了曼楨替豫瑾打點的房間跟物品，以為曼楨的殷勤是母親鼓勵她的別有用心之舉，還錯怪豫瑾之所以今天對自己毫無留戀，一定是曼禎去引誘他所致，卻沒想到曼楨對豫瑾絲毫沒有那種想法（雖然豫瑾倒是有），而且直到曼璐讓鴻才糟蹋曼楨的那天，曼楨總是向著姐姐、掛念姐姐、可憐姐姐的。

但反過來想，曼璐為什麼會走向這般田地？

她為了擔起家計去做舞女，是走投無路的決定，在那種絕境下，誰還能有什麼選擇權？做舞女是年輕女性賺快錢的最佳手段之一。以前跟豫瑾提出解除婚約，是曼璐的貼心舉動，她不願連累豫瑾，或讓豫瑾難做人。

做了舞女，曼璐產生了強烈自卑感，而社會上對於舞女的感官又是十分差的，她或許會下意識認為別人瞧不起她，或許還會認為自己配不上所謂正常的幸福。當曼璐婚後即將搬出娘家，媽媽跟妹妹都推辭不與她同住，曼璐還以為這是家裡人想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只因為她是位舞女。但事實是，妹妹曼禎認為曼璐已辛苦夠久了，不該再讓曼璐操心家計，所以才不跟著同住的。

曼璐嫁予鴻才，婚姻並不美滿，可說跟幸福二字完全沾不上邊。鴻才婚後發了大財，兩人住在豪宅裡，在外人看來或許是十分欽羨，認為曼璐命好，盡享榮華富貴，這人生也算「扳回一成」了，但這空蕩蕩的宅邸裡，向來只有曼璐跟僕人，卻無鴻才的影子，而鴻才一在家就和曼璐吵得天翻地覆，更甭提他色迷迷的性格，不知在外找了多少女人。

對曼璐而言，做了舞女早已讓她沒了什麼前程，在那個年代，有人願意與舞女結婚或許還算她幸運的了，她並無什麼好的牌能夠打，只好屈就於鴻才（鴻才也認為自己是屈就了曼璐）。在這痛苦至極的婚姻裡，她與豫瑾的回憶是她能夠拿出來回味的，僅存的珍寶，這讓曼璐想起她也曾有過一段美好人生，這回億足以支撐她在痛苦之中還保有一絲慰藉，如今這單薄的希望全被妹妹澆熄了。

曼璐與豫瑾的回憶，對曼璐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在當她得知鴻才對曼禎有意思時，曼璐就有過借著曼禎肚皮替鴻才生孩子（曼璐因過去墮過胎，已無法生育了）、以牽制鴻才的念頭，但那時曼璐只覺得這念頭很是荒唐。不過當曼璐發現豫瑾對自己根本沒有她所想的留戀時，她只好將矛頭都怪罪於妹妹身上，這憤恨與嫉妒就成為了推動她實施詭計的一股恐怖力量。

曼禎－堅毅正直而又單純的女性形象

曼禎是曼璐的妹妹，我認為，曼禎這角色的三觀非常正，看得懂人情世故，觀察力入微，雖然沒有戀愛經驗，但她也不會失去了理智，且對愛情忠貞不二。

面對姐姐曼璐的遭遇，曼禎是心疼的，當她得知鴻才對自己有意思時，曼禎會刻意保持距離，好讓姐姐放心。曼禎是位貼心的女性，不希望姐姐在婚後負擔太重，便決定要挑起家計重擔，廠裡下班後還多兼了好幾份工；當曼璐在與鴻才論及婚嫁時，曼禎看見鴻才一副不是正派的樣子，也替姐姐感到心酸。

「她姐姐望了一眼，她姐姐臉上也有一種慚愧之色，彷彿怕她家裏的人笑她揀中這樣一個丈夫。曼楨看見她姐姐面有慚色，倒覺得一陣心酸。」

當曼禎得知豫瑾對自己存有好感，甚至還有與自己結婚的念頭時，曼禎不猶豫地拒絕了，她對世鈞一心一意，因此當世鈞吃醋懷疑曼禎時，曼禎有點生氣地怪罪世鈞竟不相信自己。

曼禎對世鈞的愛是毫無保留的，當她被姐姐設陷阱給鴻才糟蹋，她也期望著世鈞來拯救自己，即使在十幾年後，曼禎已與鴻才結了又離了婚，心仍掛在世鈞身上，而世鈞即便與翠芝結了婚，育有一男一女，世鈞也仍是愛著曼禎，只是他在重重誤解之下，以為曼禎早已跟豫瑾結了婚，誤認是她離開了他。

在小說中，曼禎與世鈞唯一的一次吵架，起因正是姐姐曼璐──世鈞的家人發現曼禎與一位舞女長得十分相像，又同姓，認定曼禎就是舞女曼璐的妹妹，但世鈞為了以後順利與曼禎結婚，就撒了謊告訴父母曼禎並沒有什麼姐姐，但曼禎覺得紙終究包不住火，即使現在隱瞞過關，那之後該怎麼辦呢？曼禎認為世鈞一點都沒有清楚思考長遠的未來打算。

那次吵架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之後再相逢已是十多年後。當兩人再次見面，曼禎早就有了歲月的痕跡，世鈞也已成家，他未曾想到曼禎竟然有如此悲慘的遭遇，這對戀人被命運捉弄，心雖然繫著對方，但生命的力度讓他們不得不被拆散，這中間有多少的誤解、辛酸、悲痛，有無數的話語想向對方傾訴，無奈這中間的鴻溝越拉越寬，心中百感交集，曼禎只顫抖地向世鈞說一聲──「我們回不去了」。

結語

《半生緣》這本小說中，事實上還有很多感觸，無法一語道盡，像是翠芝淑惠對愛情的心理變化、傳統中國文化下與親人的溝通問題、世鈞的性格剖析等等，後續有機會再與大家一同分享。

這次學到的新詞彙也有很多：儐相、趿拉、銷魂蕩魄、衖堂、田隴、急景凋年、駐蹕、餘勇可賈、趑趄、薦頭、偪仄、靈櫬、湫隘、慚恧、筆酣墨飽、顫巍巍。

金句

• 日子過得真快，尤其對於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青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 女人有時候冷靜起來，簡直是沒有人性的。而且真會演戲。恐怕每一個女人都是一個女戲子。
• 他所愛的人也愛他，想必也是極普通的事情，但是對於身當其境的人，卻好像是千載難逢的巧合。
• 她不知道感情這樣東西是很難處理的，不能往冰箱裏一擱，就以為它可以保存若干時日，不會變質了。
• 她不知道窮人在危難中互相照顧是不算什麼的，他們永遠生活在風雨飄搖中，所以對於遭難的人特別能夠同情，而他們的同情心也不像有錢的人一樣地為種種顧忌所箝制著。
• 她究竟涉世未深，她不知道往往越是殘暴的人越是怯懦，越是在得意的時候橫行不法的人，越是禁不起一點挫折，立刻就矮了一截子，露出一副可憐的臉相。
• 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