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06|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自然界裡,善惡是最不要緊的——談濱口龍介《邪惡根本不存在》

除去《#偶然與想像 》這樣的集合小品,#濱口龍介 的長篇電影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劇情結構相對緊湊,如《#DriveMyCar 》;另一類結構相對鬆散,比如《#歡樂時光 》、《#親密 》。

文學性一直是濱口引以為傲的作者性。經常在作品裡加插圍讀情節,與小說、劇本、詩等文學體裁產生互文(註:「互文」一詞由法國學者克里斯蒂娃提出,但該理論研究的始源最早可溯至索緒爾和巴赫汀。簡單來說,「互文」打破了文本固有的穩固性,指出所有文本均非獨立存在,而可以隨時吸收、轉換其他文本,使其在相對中產生意義。)

例如《親密》上部的朗讀、演員與導演排戲、下部的完整劇場演出;《偶然與想像》女學生朗讀教授的作品,大段的文字往往與電影的當下有著微妙的呼應;《Drive My Car》的戲中戲搬演了舞台劇經典,契訶夫的《萬尼亞舅舅》和貝克特的《等待戈多》。


————內容含劇透還請斟酌觀看————


《#邪惡根本不存在》是濱口初涉Eco-cinema的作品,除了男女經紀人前往村莊那段巧妙逗趣的車內對話。其餘,無論對白還是主題都和先前的作品大不同。濱口有意收斂以往處理對白的慣性,將衝突從讀書會、排練場轉移至居民諮詢大會,從極具文學性的文本轉變為生活化對白,更加直接地呈現人物與戲劇衝突。對白數量也明顯地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戶外的空鏡頭和精彩的運鏡。尤其是小女孩Hana,身著天真的靛藍色在雪地林中漫無目的地走著,堅定地目視前方,懵懂又莽撞。

濱口龍介電影的視野在《邪惡根本不存在》中逐漸拉闊,不再局限於都市男女的小資情感生活,轉而探索人與自然的關係。一開場就是緩慢悠長的仰視長鏡頭,望著高聳的樹梢在森林漫步,分不清是人還是動物的腳步聲漸入,背景音樂驟停,打破了平靜。天空之下有樹,樹下有生靈,共生於此,關鍵是平衡。詭異的煞停,以及遠處時不時傳來的槍聲,也預示著平衡被打破。

故事發生在日本一個寧靜的小村莊,衝突圍繞一家藝人經紀公司要在當地開發豪華露營地旅遊項目展開。一向自給自足的小鎮居民因外來者的闖入受到威脅,而經紀公司為了在期限內獲得政府補助,必須在短時間內開始動工。居民擔心當地生態被破壞,反對聲此起彼伏,公司負責人又以各種理由推搪,把爛攤子卸給手下的兩個小職員,拒絕聆聽居民的建議。

無論是環境評估還是管理政策都存在不少漏洞,小職員們嘴上說著「多謝你們寶貴的意見」,實際上,他們也清楚所謂的諮詢大會只是為了繼續推動計畫而走的過場。不同於其他居民,主角Takumi對外來者並沒有那麼牴觸,相反,他說:「我們都是外來者,關鍵是平衡。」

Takumi是當地的雜工,與女兒Hana相依為命。不久,職員們再次來到村莊,向Takumi示好,想跟隨他進一步了解村莊。男職員更表示自己在砍柴的時候,決定了要辭職留下來,這裏才是自己的歸宿。分不清是為了推動項目而編造的謊言,還是發自內心的篤定。諷刺的是,在影片最後,男經紀也如願以償地長眠於此,消逝於冰天雪地中。

歐·亨利式的結局出人意表,可影片中諸如此類的留白還有很多,譬如女經紀人冷漠的臉,突然出現的 Hana母親的照片,中槍的鹿,倒在雪地的Hana,Takumi突如其來的殺意。模糊的形式與抽象的畫面,需要觀眾更加主動地投射想像,對隱喻加以詮釋,或者乾脆放棄詮釋,不過問為什麼。

回到戲名:#EvilDoesNotExist 。當鏡頭拉遠,鹿在飲水,人要砍柴,植物生而帶毒的刺會割傷外來的闖入者,留下鮮紅的血。自然界無分善惡,生存不過是本能,如Takumi所說,「關鍵是平衡」。電影海報也傳遞了這樣的訊息,天真的藍色是Evil Does Exist,血紅的卻是那個Not。

還記得,Takumi說:「野鹿膽小,見到人會躲開」。可豪華露營地的選址正好是鹿的落腳點。於是,男經紀問:「那些鹿要去哪裡呢?」靜默片刻後, Takumi答:「總有地方可以去的。」不禁想起了Hana在林中瘦小而堅定的身影,要走向哪裡是未知數,可逃不開自然,或生或死,總有地方可以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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