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28|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菲比讀書】假想收到回信並再次提筆

我寫這封信,是為了跟妳告別……
……當然我知道妳絕不會跟任何人提起這封信,還有妳是從誰手上拿到這封信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妳能回信給我
若是今後我們能像這樣子繼續偷偷通信的話就好了…………

我收到妳的回信了,謝謝妳,真是太高興了……
上一封信我忘了提醒妳,今後像這樣子給妳寫去的信,妳還是不要留在身邊
千萬不可以被任何人發現我寫信給妳的事。讀完了信後,妳就把信撕碎吧
就像我們以前在露台上把我媽的盒子裡偷偷拿走的那張紙處理掉一樣……

安妮.法蘭克寫了兩封信

這是安妮.法蘭克(Anne Frank)留在日記裡的兩封信。收信人是她在猶太中學的好朋友,雅克利娜・凡・馬爾森(Jacqueline Yvonne Meta van Maarsen),兩人約定若是哪一天不得不開始躲藏生活,一定要寫信給對方。安妮信守了承諾,只是當雅克利娜收到這兩封信時,信與日記已成為遺物。

Jacqueline van Maarsen 與 Anne Frank

Jacqueline van Maarsen 與 Anne Frank

我想聰明如你,應該可以理解安妮的第一封信與第二封信都沒有(按照常理的郵寄方式)寄出。她在寫第一封信時,或許曾經想像透過某種管道將信件送出,可在思及管道一旦通行的同時,亦將使安妮之家的躲藏者與援助者陷入危險,安妮便轉念假想信已寄出,並且還收到了對方回信,於是她在這種情況下又寫了第二封信。

連結在她當年躲藏的那棟王子運河街263號的事務所與後方「後宅」之間的旋轉書櫃
雖然不曉得適用什麼材質做的,但肯定不會是能夠發出美好聲響的共鳴板吧
那門是為了讓聲音消除的機關
而安妮的聲音,則是為了在歷經長久的沈默之後鳴放而被關起
我所想望的,或許不是上了鎖的日記
而是像被擺在那個書櫃上當成障眼法用的文書夾中所書寫的
蓄藏於危險水域的文字也說不定

小川洋子 堀江敏幸《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


安妮也還只是一個孩子

知道她的處境與系列操作後,可能會以為安妮是個心思縝密的成年人,但她其實還是個孩子。1942年10月14日,星期三,安妮日記中有項附記。安妮39公斤,馬戈54公斤。那一年安妮13歲,馬戈16歲。

在那天的日記,安妮說她前一天學習了法文,翻譯了《尼維爾內來的美女》(La belle Nivernaise)把不懂的單字寫在了筆記本。安妮即使躲在狹小了空間裡依然勤勉向學(讓我想起多年前讀到齊邦媛《巨流河》中所描述「弦歌不輟」時感動得眼淚直掉的場景),但安妮畢竟還是個孩子,所以偶爾還是會(切合其年齡地)說些「讓人噁心想吐的計算題」,但這才是小孩該有的抱怨啊。

安妮她們當初曾借用支援者的名義接受函授課程
她們被帶走後,曾把名字借給馬戈的一名女性辦事員收到一封信
信上寫著:妳這麼優秀,半途而廢太可惜了,請一定要繼續上課
在安妮之家的展品中,那封信特別讓人心頭一酸

小川洋子 堀江敏幸《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
那張「從我媽的盒子裡偷偷拿走的紙」在多年後根據雅克利娜的說法
是一張寫了生理用品使用方式的說明書
法蘭克家有個露台,是可以背著父母大聊私密心事的好地方
兩名少女就躲在露台上肩並肩,緊盯著一張說明書
像在解讀一份關於自己體內隱藏的秘密預言書一樣

安妮是個什麼事情都喜歡主導的女孩
但在身體的知識方面,卻不如雅克利娜知道得多
也是雅克利娜告訴她小嬰兒才不是從胃囊拿出來的
雅克利娜直接了當地說「成品當然是從原料被塞進去的地方拿出來的啊」
(1944年3月18日,星期六)

小川洋子 堀江敏幸《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

想聽見也想被聽見

我們並不只是為了安慰自己而寫著沒人願讀的話語
那些被裝入瓶子裡的語言,在被拾起之前,其實早已被時光讀取過了
而一旦曾被時光讀取,我們便能將之當成全新的文字與語彙再度接受

小川洋子 堀江敏幸《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

安妮寫信、假想收到回信後再次提筆,是真心想向朋友傾訴,只是礙於現實只能選擇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寄出信件,並且就某種意義上而言,她確實將信件寄出了。

我們的世界不斷在開門」展覽中,那處全白、被緩衝包材包起來的〈接待室〉。模擬獄中作為隔離之用的「獨居房」(為關押生病、違規、精神異常或難以管束者)其內部(上下左右前後含門)舖設一層厚厚軟墊。軟墊有隔音之效並以此防止自殘,但這樣柔軟的空間反倒引人發狂。關押在內者聽不見,也無法被聽見,但他卻渴望被聽見與可聽見。他與外界的連結只剩一扇鞋盒般的小窗投入的光線。

《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

菲比超級熱愛的小川洋子與堀江敏幸合著《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書中兩名通信者,決定閉上眼睛生活的「我」與失去了視力的「我」在通信過程中收起許多在常理中容易被撇除的細膩。決定把眼睛閉上的我,依然可以像這樣子寫信。

語言本身並未消失。映顯在黑暗之中的文字比起在白色信紙上的字體看起來表情更豐富、層次更深遂。但明明輪廓是那麼樣的清晰,一往它們內側對焦,卻好像一個個都逐漸心虛了起來,開始晃動,彷彿每一字都隱藏了一點屬於它們自己的私密故事。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我該朝哪個方向發聲呢?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楚
梭羅的手指究竟指向了何方?
全壘打高高打上了天際,三壘手與游擊手還有捕手全都去追球了
星座變化了形狀
舉起手套,一直迎向被風吹晃的球的身影也很不安
球還沒著地呢,還被吸進風裡
所有人全都抬頭盯緊那片黑暗

小川洋子 堀江敏幸《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

安妮的兩封信、《接著,只要再貼上一枚郵票》中的14封信,以及〈接待室〉,都期待能將那裡與這裡連結。在第六封信中,失去了視力的「我」或許正寫出了菲比的期待與疑惑。

這個世界,被稱為語言的存在究竟有多少呢,委實難以想像。但若把人類發展成語言之前,那些存在於語言誕生前不久的聲響以及曾用過一段時期,但後來消失了的,又或者是使用整個種族都滅絕了的語言也囊括進來的話,肯定多如繁星吧。只是大多時刻,語言作為一種眼部可見、耳不能聞的物質,都只是在沈默之間,從心靈穿梭而過。若有某些時刻,語言讓我們感覺它並不只是一種溝通工具,它更深深滲入了我們彼此身心最幽沉最底盡處,那我們肯定是捕捉到了獨自存在時只具有一點渺微質量的語言,在黑暗中撞上了某人的語言的瞬間所迸射出來的光芒吧。

我們的世界不斷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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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世界不斷在開門 Keep Opening Doors

展覽日期|2023.09.05 – 2024.02.18
展覽地點|國家人權博物館(白色恐怖景美紀念園區/兵舍六)
展覽網站| https://keepdoorsopening.wixsite.com/keepopeningdoors

引路人|曹開、歐陽劍華
叩門人|王安琪、王淑燕、沈君儀、林靖偉、吳淑麟、鄧博仁
策展人|沈菲比

​指導單位|文化部
主辦單位|國家人權博物館
承辦單位|電男藝術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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