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離職後會頓失人生方向,卻發現我挺享受漫無目的的生活。
離職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台東都蘭打工換宿。都蘭是個遺世獨立的小村落,居住著許多阿美族原住民,還有因熱愛自然,享受慢步調生活而移居的外國人,像我這樣的漢人反而少見,街頭巷尾的零星店家都很任性,google上的營業時間僅能做參考用,很少有一週開超過五天的店。
在都蘭的時間慢得像延長了三倍。都蘭很美,出門走路五分鐘即可見一望無際的大海,綿延不斷的青山。
若是天氣好的夜晚,仰頭便能看到滿天的星星,每一顆都大得像牛的眼睛。晚風吹過我的髮絲,空氣中有海的鹽味,沿著台11藍色公路,我開始在星空下慢跑。
每天早上八點,我都被隔壁原住民家族開的雜貨店吵醒,他們幾乎從早到晚都坐在店門口聊天,不時還要唱起歌,桌上的台灣啤酒從天亮擺到晚上。
早上十一點開始整理房務,小小的民宿沒有幾張床位,做完簡單的房務清潔工作即可下班,既不消耗情緒,也不需要動腦。
下午三點,在台灣住了四年的以色列鄰居可能正準備走路去買豆花,跟你微笑揮手告別後,過了十分鐘又失望而返,原來豆花店早在一點多就收攤了。
下午五點多,民宿裡的木工師傅們回來了,直嚷嚷著肚子好餓,有時在庭院煮一大鍋火鍋或是雞酒,問你要不要一起吃,雖然你是小幫手,卻常常被客人餵食。
木工裡有位在台灣住了六年的越南小哥,中文講得賊溜,連台語都有通,問他之前學過中文嗎?他搖搖頭表示來台灣才會講得,讓你開始反思過去的英文學習是不是出了點問題。見他又跑去隔壁雜貨店買紅標米酒,順便坐在店門口和老闆喝了起來,自然的好像從出生就住在這裡似的,讓你驚嘆於他的入境隨俗。
有時會有環島的旅人來投宿,有失戀、失業的,也有單純想出來玩耍的,聽聽他們各自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喜歡和同溫層外的人聊天,會打破很多你認為理所當然的價值觀和想法。
和你搭檔的小幫手是個67歲的大姐,在去年一個人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完成徒步環島。連怎麼看google map都是邊環島邊學的,還曾因為找不到住宿,在車站睡了一晚,被善心的街友親切問候:「妳是新來的吧?我告訴妳哪裡比較好躺。」
現在她跑來都蘭打工換宿,回台北之後還打算開始上英文課。她總對年輕人說:
「以前我們那輩的人生就是讀書、考試、工作、結婚、生子、養小孩,然後退休。不像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覺得這樣很好!」
而我總是笑笑著回:「對啊,誰說人生有什麼固定的SOP必須遵守呢?」內心卻很明白,灑脫之下仍舊藏著徬徨,我確實不想遵從既定的模式過活,但我也還沒找到屬於自己的活法。
「我真的能過得如此任性嗎?」
我在享受放鬆與自在的同時,心裡仍不時會迸出這些問句。
在都蘭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和自己相處,只要有書和筆電,我就不會覺得無聊。
每天花數小時閱讀和寫作,寫作滿足表達欲,閱讀滿足好奇心。
從前我讓我的家人很擔心,因為我是一個完全不會社交的女孩,連畢業旅行都不想去,他們很怕我將來無法適應社會。幸好上了高中後變成正常人,學會交友、打扮、出去玩。或許是上天喜歡惡作劇,過去九年在學校完全不說話,在大學畢業後居然成為老師,每天都要站上講台教書,算是補足了過去在學校沒說到的話。
現在的我知道怎麼和人相處,判斷何時開話題,何時傾聽,何時開玩笑,以及如何不尖銳地表達自己的主張。我喜歡獨處一整天,也喜歡和有趣的旅人聊天。(前提是要有趣啦!)
這些年的歷練讓我逐漸找到了做自己,又能和世界和諧共處的方式,想到蘇軾的詩:
「此心安處是吾鄉。」
讓你心安的地方,便是你的家鄉,人終其一生,便是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家吧。
而讓我心安的地方,是我的心。
這段時間刻意不設任何目標,滴滴答答,像鐘擺一樣緩慢而規律地生活著。
打掃、做飯、洗衣、閱讀、寫作、運動、看海......
無法用目前的人生閱歷去解決未來遇到的難題,所以只好像海綿一樣,無差別地吸收著所能接觸到的一切,期待能有不一樣的發現。
我的安全感來自規律的生活節奏,還有多年積攢的存款。雖然不知道要流向哪裡,又或許根本沒有在前進,但至少仍能夠掌握自己的生活步調,如此便不擔心隨波逐流。
就像日劇《長假》說的:
「人生不如意的時候,是上帝給的長假,這個時候應該好好享受假期。突然有一天假期結束,時來運轉,人生才是真正開始了。」
寫至此處,又該去看海了。東部的美是帶不走的,只能把東海岸的野性和溫柔雋刻進骨子裡,帶著這份遼闊和生命力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