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相如（三）－諭告巴蜀】

司馬相如，一個出身蜀郡成都，文采逼人，擅長音樂，又充滿心機的縱橫家。

故事來到他費盡心思，重回長安，得到漢武帝賞識之後。

這一年，漢武帝打算出兵討伐南越。但大軍糧草要穿過長沙南邊的山地集結，比百萬人龍手牽手肩並肩，一路相連到西天討平大宛，那是更加的困難。

越地的番陽縣令唐蒙，適時獻上了奇策：南中有道，可通南越。

只要搞定夜郎國即可。

漢武帝龍心大悅，授權唐蒙便宜行事。

唐蒙也是善謀有策，良心靠邊的主。不但使計擒殺夜郎王，令南中諸部降伏。

更大舉徵發巴蜀軍民，「發轉漕萬餘人，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就是把原本在做運河水利工程的人調來打仗，可問題是，唐蒙並不是蜀郡的主管。漢法是授權給唐蒙，讓他可以徵兵沒錯，但不表示長安萬里之外的蜀民買帳。

所以，唐蒙就按軍法辦事：抗命者誅。

也是唐蒙頗有智計，知道要殺就得殺帶頭的，所以運河工人的頭頭們（渠帥），自是首當其衝。

上次也是網友提到我才醒悟，黃巾賊的小頭目，也是渠帥。太平道能串連漢朝大半江山發動叛變，本身自然需要可靠快捷的聯絡網。不是Internet，最有可能且符合「渠帥」的選擇，就是水路。

不過話說回來，唐蒙以雷霆手段鎮壓南中，那沒啥，本來就不是漢土。

可蜀郡是啊！

且自司馬相如一輩開始，蜀人進入朝廷，四方為官的趨勢正逐漸增加。蜀郡，漢武帝開罪不起。為了平息巴蜀民怨……欸，還是說詳細點，司馬相如之後，能進蜀地學校，升上朝廷當官的，都是富人子弟了。被唐蒙誅殺的渠帥？家裡沒頭沒臉的最好你可以在這個「富饒之國」當公差。

說白了，家族有人被唐蒙殺了，還不寫信叫自己在朝中的子弟告御狀嗎？

漢武帝沒法子，只能找個蜀人代表下去，宣讀一下自己的旨意道個歉。

這活兒，便落在了司馬相如頭上。

漢武帝到底是用人唯才的主，好啦這就是吹牛皮，其實他就是很聽人家唬爛。只要你能說得一嘴好球，漢武帝就會相信你是個有才能的傢伙。所以他被騙的事蹟多不勝數。

司馬相如正是朝廷蜀人中，最親近皇帝，嘴砲功力也最強的那一個。更不要說，司馬相如還能幫忙寫檄文呢。

跟他的賦一樣很棒，我們還是稍微翻譯一點點。

告巴蜀太守：四方的蠻夷，長久以來不服從我大中華，時常侵犯我們的邊境，傷害我們的生命財產。陛下即位以來，便立志消除此患，集安中國。

解釋給新朋友聽一下，漢武帝手握大權之後，有一件事非常困擾他：他的爺爺漢文是好皇帝，他的奶奶對人民百姓更是照顧非常。爸爸漢景雖然沒那麼好，但都算很努力了。為什麼，老天爺卻不眷顧這些好的領袖，總是降下各種天災呢？

除了對百姓好，管理官員，是不是還要做什麼，才能滿足老天對一個天子的要求？

所以，漢武帝才要召集天下各種有學問的人，藉以窺探「天意」。

而大家很熟悉的董仲舒，就提出了至關重要的論點。

不是「獨尊儒術罷黜百家」，這件事漢武帝就聽聽而已沒放在心上，他一生人根本沒採取過相關動作。

董仲舒真正影響中國兩千年的，是「攘夷思想」：當聖人出世時，四面八方的蠻夷，都會以他為共主。便是非臣，也會服從進貢。

這就是司馬相如檄文開頭寫到，驅動漢武帝展開「大漢天威」的起點。

平服四夷，才是真天子。

不要說用到乾隆，今天的中國都還是心懷這真天子的崇高理想。難得漢武帝自己要人說出來，我不順勢一下不痛快，繼續。

正因為這個理想，所以我們以武力讓匈奴低頭。使西域朝貢，吳越紛遣質子。就連南中的蠻族，如今也決定服從我們。

（嘿，別忙著吐槽，看下去先。）

不過因為他們住得太遠，沒辦法派人入朝，陛下這才讓中郎將唐蒙去打賞打賞。只是需要一些護衛，避免賊人覬覦，所以才允許他向巴蜀的各位徵召五百人。

今天陛下收到消息，說唐蒙擅自組織軍隊，驚擾大家，令長老憂心，又要大家出錢出糧……特此通知，這些都不是陛下的旨意。

他誅殺不願配合的人，也是不應當的行為。

（看看漢朝的官腔不也挺有趣嗎？）

朝廷向來明白，巴蜀的各位，都是英勇善戰，悍不畏死，義無反顧的好漢。絕對不是跟那些為反對而反對，毫無意義去送死的傻子一國。

正因為大家有理想，有抱負，我大漢朝才願意與各位共享土地，分封榮耀，世世代代友好。而巴蜀的賢人君子，同樣為此前往中原，為天下蒼生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這既是說司馬相如他們那一輩的事，同樣也是大禹離開蜀山治天下水的事喔）

然而今天朝廷的使者前往南夷，有些人就不願意配合，甚至逃亡被判死罪。這樣的死，不會帶來名聲，就是要加諡號，也只能加個「大笨蛋」。徒然給家族蒙羞，天下取笑。

這些人的罪過，由朝廷來代替家族進行懲罰，不正是適得其所嗎？

（是非可以這樣顛倒看過沒有？終於縱橫家司馬公子發揮實力了啊）

陛下不願意見到使者這樣嚴厲的執法，也對於那些給家族蒙羞的愚民感到哀傷，所以才派了我來，跟大家把這次徵兵的事情說個明白。赦免那些因不忠而死的人，也原諒那些沒有好好教誨子弟的長輩。

如今將近農時，我們也不要太打擾百姓。路過的縣城我已經宣讀，偏遠的山區就麻煩太守您幫忙通知，以上，務必讓大家了解陛下的好意，不可輕忽！

我盡量強調那個荒謬感喔不好意思，其實文言文不止現代人讀取有障礙，古代不是擅長公文的官員看這種東西，也是霧煞煞的。

一兜一轉，誰是誰非根本天南地北。這在非常多的古文裏面都可以見到，不過課綱一般不會取啦。

相對來說，司馬相如這篇檄文，單看就是他顛倒是非的功力。可凸顯出來的整個背景，就是「蜀人的臣服」。

蜀人有錢，蜀人聰明。

而漢人拿出了榮耀與名譽，來吸引他們加盟。

我先把這段故事講完。

司馬相如弄這份差事，本來以為是有大展長才的機會。沒想到唐蒙根本不管後方不安穩，已經壓制南中，大舉拓道。所以他隨便寫個文章就了事，根本不想久留。

但上帝關了他的門，又幫他開了窗。

接下來兩年，唐蒙的進展非常差，勞民傷財之下，不要說蜀人，跟著去南中的漢官都有微詞。

就在這時，更西南的邛莋等地蠻夷君長，捎來了消息：他們聽說南中降漢得了不少好處，也願意比照同等條件，臣服漢朝。

這整個狀況的判斷？漢武帝不問司馬相如又要問誰？

司馬相如眼睛一亮，立刻回答：「非常適合答應，而且臣有信心，能在那邊設置縣令，絕對是比南中更容易管制！」

還記得司馬相如的娘家在哪嗎？

臨邛。

與邛接壤的意思。

他的信心，自然是爆棚的。

加上此前宣旨有功，漢武帝便欣然同意。

司馬相如縱橫史的新里程碑：通西南夷。就此揭開了序幕……

至於蜀人臣服這個部分，我們可以這樣看：跟劉邦達成和平協議的「西漢第一代蜀人」，取得了重大的成就。於是新世代的蜀人陷入了僵局，一個父母輩幫他們打造好的玻璃溫室。

一部分的西漢第二代蜀人，就此選擇了「效忠朝廷」來突破困境。也就是司馬相如等入朝為官的。

由於漢武帝的大動作，全中國各種學問的聰明人，在長安已經紮根。來自西域的新奇玩意，也正在進入長安。二代蜀人在這邊就會開始認同「中國好棒棒」、「上海多先進」，好啦後面這個是多的。

當司馬相如的故事與《華陽國志》相結合，我們才真正能夠看到，蜀與漢之間的關係，是如何演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