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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文學 大宋島(上)

    下文是馬德拉斯大學社會科學院人類學系(University of Madras, Faculty of Social Sciences, Department of Anthropology)教授納瓦拉特蘭·謝爾瓦納雅甘(Navaratnam Chelvanayakam)先生在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合學會(International Union of Anthropological and Ethnological Science)第四十一次大會上發表的報告,共同作者為同系之博士候選人竺佛念女士。報告原文為英語,標題為《根據最新研究所見之宋提內爾島原住民社區的歷史,社會與風俗》。本譯文刪除了多數技術細節。

    教授納瓦拉特蘭·謝爾瓦納雅甘

    教授納瓦拉特蘭·謝爾瓦納雅甘

    博士候選人竺佛念女士

    諸位同仁,你們都很清楚,近幾十年來,由於人類社會和技術在整體上的巨大變化,原始社會即使對於我們人類學家來說,也已經成為一個象徵古老過去的名詞,如偉大的馬林諾夫斯基所說的那種對於荒唐可笑、殘忍、怪異、迷信、放縱、獵奇的原始人習性的興趣(它也讓人類學著作成為對許多一般讀者來說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讀物)在當今二十二世紀的地球上,似乎已經找不到現實中的對象了。然而,不久前在安達曼群島中北桑提内爾(North Sentinel)島——不好意思,我一時口誤,它其實已被恰如其分地更名為宋提内爾(Songtinel)島——接觸到的失落的孤立人類社區,重新燃起了我們人類學界,甚至整個世界對原始社會的興趣。儘管關於宋提内爾島人的各種學術界内外的消息已經很多,但是經本報告的共同作者,來自吳越聯邦共和國的竺女士在語言學、東亞歷史等方面慷慨提供不可或缺的珍貴幫助(請允許我在此先向她致以最真摯的感謝)我得以對該島社區的一些獨特風俗、倫理和道德觀念提出最新,且在我看來是最為整全和通順的解釋,並相信我的解釋,無論是否完全準確,將有助於對社區的全面瞭解,增進他們的福利,以及豐富人類學的多學科研究方法。

    衆所周知,宋提内爾島屬於孟加拉灣中安達曼群島的一部分,該島略呈正方形,面積約為六十平方千米,西距群島之主島,大安達曼島約三十一千米。宋提内爾島的四周均為珊瑚礁所包圍,缺乏適於船隻停靠的天然港口,除島嶼周圍的一圈狹窄沙灘外,島嶼幾乎被茂密的森林覆蓋。由於該島遠離主要航道且缺乏一般意義上之天然資源,故在英國殖民時期,一直未被開發。不過,英國人已瞭解島上的原住民存在,英國和其後的印度共和國,都曾經試圖與島上的原住民接觸,然而在1997年,印度共和國政府決定停止接觸。其原因是島上原住民始終對外來者懷有嚴重的敵意。此後儘管曾發生一些零星接觸事件,但多以原住民的殺戮告終。宋提内爾島的原住民社群也因此成為世界最著名的未接觸人群。

    宋提内爾島所在位置

    這樣的情況可以說一直持續到去年為止。當年六月,有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子乘坐一艘破舊失去動力的小汽艇漂流在宋提内爾島和大安達曼島之間的海域,被一群我國漁民發現救起,送到布萊爾港救治。該男子(當時被賦予代號「阿蒂伽亞姆」,即泰米爾語「奇蹟」之義)所乘坐之船,經調查發現為2020年代製造的前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其生產廠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消亡之前,即已倒閉,同型號之船隻,已完全不存在。當時曾有一種假說認為,男子及其乘坐的船隻是通過時間旅行轉移到我們的時代,但經過我校物理系和考古學系對船體材料的檢測,證明該假說不能成立,此船確實被保留了了一個世紀的時間,當然,證明假說不成立的最重要依據,來自阿蒂伽亞姆本人。

    阿蒂伽亞姆被發現時赤身裸體,處於嚴重脫水,飢餓和營養不良之狀態,身高約160cm,體重僅約45kg。他的體貌顯示出東亞人和黑人混血的一些典型特徵,其所操之語言,在發現當時無人可以理解。本校語言學系專門研究古安達曼語言的副教授阿希塔·拉瑪斯瓦米(Ashita Ramaswamy)女士曾試圖用她所掌握的古安達曼各語言與其溝通,但失敗了。阿蒂伽亞姆對其無法與人溝通的狀況,表現出相當的焦慮和沮喪,收治他的布萊爾港G.B.潘特醫院為安撫其情緒,當他的身體狀況恢復時,即為他提供用芭蕉葉承載的泰米爾傳統料理。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阿蒂伽亞姆見到芭蕉葉後,顯得非常興奮,立即將芭蕉葉上的食物掃到一旁丟棄,又向護士手指芭蕉葉,大聲呼喊。護士判斷他想要更多的芭蕉葉,就為他取來。阿蒂伽亞姆見後,十分欣喜,將醫院的織物撕扯成碎布條後,把芭蕉葉編織在一起,形成能夠遮蔽全身的衣裝和帽子,披在身上,向護士不斷跪拜,口中念念有詞,使護士受到嚴重的驚嚇。這段影片被醫院的攝影裝置錄製下後,傳播到萬維網上,引起了激烈的討論,許多人類學家的意見認為這是一種求偶儀式。當時我和竺女士也觀看了影片,竺女士向我表示,她感到阿蒂伽亞姆的動作與她過去在吳越國立錢王大學就讀時,曾經參觀過的大豫民國蔡州難民社區的祭祖儀式有相似之處,並且他所說的語言,也和難民的語言似乎有些類似。

    由於竺女士對蔡州人的語言和習俗也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我們二人商議以後,希望能夠請到真正的蔡州人親自參與研究。好吧,諸位只要對東亞的歷史和政治略為關心,一定很清楚這項任務的困難程度。在結束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核戰爭後,大豫民國流亡政府所聲稱的絕大部分領土——自然也包括蔡州在內——已經成為數百年內無法居住的核廢土,而流散在東亞各地的蔡州人社區,遭到各國政府不公正的系統性歧視,使他們在保留自身的文化傳統和生活方式方面困難重重,更不用說接受學術訓練和進行國際學術交流了。所幸經過尋找和交涉以後,我們成功邀請到來自吳越會稽市蔡州人難民社區的趙會生先生參與研究,事實證明,這是研究得以獲得突破的關鍵所在。

    來自吳越會稽市蔡州人難民社區的趙會生先生

    趙會生抵達布萊爾港後,我們即安排他和阿蒂伽亞姆會面交談。果然,竺女士的直覺是正確的,兩人所操的語言確實有一定的相互可解性,儘管尚不能達到完全理解的程度,如竺女士推斷,相互可解的內容,來自雙方語言中共享的豫語蔡州方言成分。不過,由於蔡州難民社區在吳越長期面臨的保護民族語言的困境,趙先生對蔡州方言的掌握亦不能夠達到接近母語的水平,故我們又安排竺女士和我校研究東亞語言的其他師生共同對他進行語言學和蔡州方言的培訓。經過趙先生令人欽佩的努力與合作,我們得以和阿蒂伽亞姆進行相對有效的溝通,據估計,後者所說的語言中,源於東亞語言,主要是豫語蔡州方言的詞彙約佔百分之六十,另外還夾雜少數吳語會稽方言和燕語樂陵方言的詞彙,而其他詞彙和語法結構則來自未知語言。不止於此,雙方交流的結果還帶來了更多的疑問。

    據阿蒂伽亞姆表示,他的真名叫趙真中(下面我們將以這個名字來稱呼他),是宋帝國的統治者。他之所以在海上漂流,是因為帝國遭到了奸賊的篡奪,最終國土淪陷,因此他親自到海外尋求外國的幫助。聽說我們來自泰米爾納德後,趙真中表現得十分激動,他高呼:「朱利安!朱利安!」我們無法理解他說的是什麼意思。趙真中見狀,就用手比劃,做出書寫的動作,似乎想要向我們要紙筆。我們給了他一隻鉛筆和一張紙。他在紙上畫了一個野獸的頭部,長著兩隻獠牙,似乎是野豬的頭。畫好後,他左手指著這張畫,右手不斷地拍打自己的臉,並高聲叫到:「朱利安!朱利安!」竺女士和趙先生經過反覆交談,多方查閱資料,又向我校歷史系研究東亞歷史的教授達尼施塔·那伽拉揚(Dhanishtha Nagarajan)請教後,才理解趙真中的意思,他想說的是:「豬臉」(豫語豬臉的發音與朱利安相似)。

    "豬臉"圖畫

    竺和趙如此詮釋趙真中的行為:根據漢文古籍的記載,泰米爾納德古代歷史上的朱羅帝國曾經被古中國人稱作「注輦(和豫語豬臉的發音相近)」。很可能趙真中年幼時,他的父親給他講過一些關於「注輦」的知識。但他當時無法完全理解這些知識,以為「注輦」是「豬的臉頰」。總之,趙真中說,他從「先皇」那裡聽說,「豬臉(注輦)」在歷史上曾經向宋帝國稱臣,朝貢,但後來卻背叛了宋帝國,拒絕朝貢。不過,由於帝國現在處於危難之中,假如我們能夠出兵幫助他平定奸賊,使他恢復帝位,那麽他將寬恕我們的罪過,並繼續歡迎我們的朝貢。

    我們對於趙真中的敘述,感到十分費解,雖然聼上去像是誇大狂精神病患的囈語——畢竟衆所周知,宋帝國早在十三世紀就已經滅亡,怎會存在於二十二世紀——但又不可否認,他的話中也有一些一般精神病患不太可能獲得的知識,例如「注輦」的知識,若不是對東亞歷史有專門的研究,怎能獲得呢?更不用說他獨特的人種特徵以及所說的豫語,吳語,燕語和未知語言混合的話了。因此我們繼續與趙真中交流,詢問他關於宋帝國的各種資訊。趙真中說,宋帝國是「天下」最為文明和偉大的國家,擁有一千年以上的歷史,世界上其他各國的文明,都是由宋帝國傳播出去的,但是這些國家都只是重視技術和欲望,而不像宋帝國始終重視文化,道德和修養,因此它們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和混亂,只有宋帝國的統治者和居民們持續著高尚的生活。

    好吧,就人類的現代歷史來看,趙真中的話確實也有幾分道理。可是這個美好的宋帝國究竟在什麽地方,是怎麽度過這一千餘年的歷史的?我們就此繼續詢問。趙真中說,宋帝國位於一個環境優美,到處覆蓋著森林的地方,周圍環繞著四片海域。宋帝國的領土中心有一座高山,名為金頂山,統治者每年在那裏舉行祭天儀式。

    傳說中宋帝國的金頂山

    趙會生說,金頂山確實是存在的,位於蔡州,但蔡州卻並不鄰海。我們請趙真中告知宋帝國所處的方位,但他在海上漂流時已經迷失了方向,無法確定。趙真中又說,宋帝國原先位於「中心平原」,但這個地方後來被野蠻人征服,受到了徹底的玷污。宋帝國的一些統治者和臣民,離開了原先的首都,來到了現在所處的地方,將這裏建設成為美好的樂園。只是他們經過數百年的時光,忘卻了祖先的歷史,後來有一群先知從天降臨,將關於宋帝國的一切,又教給這些忘卻了歷史的人們,人們感激先知,就讓先知的後代們做統治者,其中第一位就是趙真中的父親。但是,先知死後,他的一些助手卻忘記了先知的教導,企圖篡奪王位,他們對趙真中的父親加以迫害,所幸神眷顧了後者,他得以逃往帝國的邊區,並把王位傳給他的兒子,也就是趙真中。不幸的是,在此期間,篡奪者繼續對他們發動進攻,最終趙真中完全崩潰了,他被迫逃到海上。

    在古代東亞人的信仰中,世界的四方被海包圍,世界中心有一座聖山,是各大河流的發源地。而關於先知啟示人民他們忘卻的傳統的故事,在世界各地的神話傳說中,也是屢見不鮮的。唉,從趙真中的故事中,我們實在得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不過,一次趙會生在和趙真中的談話中,偶然向他問起:既然他說先知是從外地來到宋帝國的,那麽先知來到宋帝國之前,又是在什麼地方生活,從事什麼樣的工作呢,先知的家人和祖先;又是什麼樣的人?趙真中聽了十分激動,在做了芭蕉葉祭拜儀式以後,又向我們要來紙筆,畫下巨型飛鳥,馬匹和大魚的圖樣。

    他說,先知的家族,原先生活在一個飼養很多馬匹的地方,這個地方在古代曾經被宋帝國統治,但後來淪陷於野蠻人,先知的助手們,後來變成篡逆者的,也都來自這個地方。不過先知的家族卻並不養馬,而是幫助當地的野蠻人軍隊,飼養一種軍用的飛鳥,它的排泄物可以對城市造成巨大的損害。先知本人則是在另一個地方,幫助同樣的軍隊飼養大魚,它的嘴裡噴火,破壞敵人船隻。先知看透了野蠻人軍隊的邪惡和必將滅亡的命運,後來就和助手們一起逃亡到了宋帝國,教化當地的人民。

    我想,對近代以來西方人和非西方民族接觸的人類學歷史有所了解的人類學家們很容易想到巨鳥和大魚所指代的現代軍事科技產物。這樣的故事使我們推斷,這個所謂的先知很可能是一位從某東亞國家的軍隊中逃亡的人物,但是他是如何從東亞來到安達曼群島的呢?趙會生為我們帶來了另一條線索,此前,我們曾問過趙真中先知的名字,趙真中說,先知的名字叫做「衣服」。我們最初認為這個名字象徵著先知對於他的人民來說,是禮儀道德的一種代表,使他們懂得羞恥和遮蓋身體,這和趙真中的敘事是一致的。

    但趙會生突然想到,馬在這裡象徵的必然是蔡州過去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時代名稱——駐馬店。其實,駐馬店這個名稱,是指當地在古代中華帝國曾經是一個重要的驛站,而非當地飼養了很多馬匹,而趙真中本人也沒有見過馬這種動物,只是從長輩的口中學到了一些關於它的二手知識。另外,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時代,駐馬店曾經有過一個大型空軍基地,儘管它早已在核戰爭中消失。趙會生兒時曾經聽他的祖父說過關於這個空軍基地的事,他的祖父(這裡尊重他的意見,我們將真名隱去)的父親曾經和一位來自吳越(當時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統治下),同樣姓趙,在這個空軍基地工作的人結交,一起從事一些違背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的商業活動。後來,這個吳越人退伍回到了家鄉,仍然為在那裏居住的駐馬店人提供了很多幫助。這個吳越人有一個兒子,名叫趙誼夫,趙會生的祖父雖然沒有見過此人,但曾聽說他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企業家,經營食品供應事業,還曾經在世界大戰期間,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海外潛艇基地工作,可惜在戰後,他就失去了消息。

    趙會生和竺女士討論後,提出趙真中說的先知名字「衣服」很可能就是「誼夫」的諧音字,說不定這個趙誼夫,就是趙真中的祖父和他口中的先知。可能趙誼夫在海外潛艇基地工作期間,戰爭爆發了,他和一些同伴們逃跑,或流落到了某個地方,也就是趙真中口中的宋帝國所在,和當地的土著結合,又製造出了趙真中所說的這些敘事。也正是因此,趙真中的語言和行為體現出蔡州文化和吳越文化的傳承。我們一致認為,假如趙會生的記憶沒錯,這種說法應該是非常接近事實真相的。

    順著這條線索,我們開始追查趙誼夫的生平紀錄。經過竺女士的努力後,我們從吳越聯邦共和國,幽燕王國和勃固共和國方面獲得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時代的相關檔案資料,得以拼湊出趙誼夫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末年大致的行動軌跡。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在緬甸聯邦的可可群島租借了港口,建造潛艇基地。有一個叫牛白的大商人獲得中華人民共和國官方授權,為基地供應物資。趙誼夫是牛白的好友,他原先在日本經營一家食品公司,在牛白的邀請下,他也將公司帶到可可群島,負責食品供應的部分。為此,他從他熟悉的駐馬店(由於他父親的工作,他在那裏出生,並熟悉當地的語言和民俗,且當地的勞動力成本較低),也就是蔡州僱用了一批工人。但是,在世界大戰爆發前夜的一天,趙誼夫和這批工人突然集體失蹤了。

    剩下的問題就是他們去了哪裡。好吧,我必須說,其實很早就有人類學家提出過宋提內爾島理論,畢竟從地理位置來看,這是最接近趙真中被發現處的未接觸地區,但當時沒有人能夠解釋趙真中和東亞的聯繫,以及那艘船。現在,我們可以推斷,趙誼夫一行人應該是在知道世界大戰即將爆發,且中華人民共和國即將失敗的情況下,做出了向宋提內爾島逃亡的決定,並乘船來到島上,征服了原住民。之後他們編造出了一套宋帝國的敘事,因為趙誼夫的家族據說就是歷史上宋帝國皇帝的後代。啊,不得不說,拋開作為人類學家的情緒,我真的相當佩服他的勇氣,智慧和決斷。隨後,我們向泰米爾納德政府申請前往宋提內爾島考察。之前,政府一直遵循印度共和國的原政策,但瞭解了我們的推斷後,接受了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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