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殺了勞拉·帕默？】— Angelo Badalamenti 與《雙峰》中的音樂魔力

【前言】

電視劇《雙峰》（Twin Peaks）中的主角—FBI特別探員戴爾·庫伯（Dale Cooper）有一句台詞說道：「我不知道這將把我們引向何方，但我有一種明確的感覺，那將會是一個既奇妙又怪異的地方。」

1990年4月8日，我們所熟知的電視劇公式在這一天永遠被改變了。美國廣播公司（ABC）首播了《雙峰》 ，這齣由超現實主義導演大衛·林區（David Lynch）和電視製作人馬克·弗洛斯特（Mark Frost）共創的心血結晶。

表面上是一部謀殺懸疑劇，講述聯邦調查局特別探員戴爾·庫伯來到華盛頓州虛構的雙峰鎮，調查當地返校日皇后勞拉·帕默（Laura Palmer）之死，此處南距加拿大邊境五英里，西距州界十二英里，被籠罩在淡淡的迷霧之中。當然，它的內涵遠不止於此，其中大量加入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玄幻情節，一種奇怪的邪惡力量將小鎮籠罩在黑暗之中 ：有巨人傳遞神秘訊息、有侏儒把話倒著說、惡靈附身，還有大量的咖啡，甜甜圈和櫻桃派，並諷刺了美國肥皂劇的許多固有套路。

整個雙峰鎮由大量各懷鬼胎的古怪角色組成，他們環環相扣的私密生活推動著劇情的發展。到第二季結束時，劇情已經突變到令大部分觀眾無法忍受，收視率低迷不止，導致整個系列企劃被大刀腰斬。

我承認，如果頻率沒有對上，《雙峰》對一般人來說絕對不好消化，因為普通觀眾總是想要知道「兇手」到底是誰，而忽略了這部劇集真正的特色。某方面看來，這似乎是林區的惡作劇，他故意創造了一部如此難以理解、困惑、怪異、演技糟糕的劇集，因為他想看看觀眾透過說服自己這是 「藝術」，還能忍受多久。

【配樂創作】

談到《雙峰》，就一定得介紹配樂，為此林區請來了美籍義大利作曲家安傑羅·巴達拉門蒂（Angelo Badalamenti），他在好萊塢混跡了幾年後，於 1986 年被林區聘用，擔任電影《藍絲絨》（Blue Velvet）配音指導。林區和安傑羅合作得非常愉快，最終為這部電影創作了全部配樂，這也是他的首部重要作品。

之後兩人再次合作，為《雙峰》創作了配樂，安傑羅也憑藉辨識度極高的主題曲進入了公眾視野。

在林區的腦海中，音樂、圖像和敘事是密不可分的，因此他讓安傑羅想像自己獨自一人在夜晚的樹林中，其中有著風聲和貓頭鷹的叫聲。為了滿足該劇與美國主流肥皂劇基調相似的要求，林區還希望安傑羅創作的音樂能夠非常浮誇，他對安傑羅說道：「慢一點，只要放慢節奏，它就會變得更美。」

因此，劇中人物之間最細微的情感暗示都必須被配樂淹沒，也就是用音樂來操縱觀眾的情緒，甚至已經到了近乎離譜的地步：例如當開場發現勞拉屍體時，無疑是一件令人感到恐懼不安的情節，但〈 Laura Palmer’s Theme 〉卻硬生生用一種史詩宏偉的氛圍，讓「命案」變得異常浪漫神聖，比起謀殺，更像是聖人殉道。

我想這就是重點所在。音樂本身當然非常動聽，但是否能真正欣賞它所要表達的內容，完全取決於你是否接受林區的超現實主義和荒誕美學，並強行將其與美國郊區的世俗生活進行連結，一種令人不安的懷舊情緒，它將感傷與威脅融為一體，猙獰的秘密與純真的假象相互摩擦。

有人認為，《雙峰》是對戰後創傷族群被社會蓬勃發展所掩蓋的一種隱晦評論。世界被摧毀後，又立即被繽紛色彩和各式復甦覆蓋。這就是《雙峰》的本質：在平靜的外表下，有著人們無法想像，最可怕的事物隱隱作祟。

而安傑羅的音樂元素大多是電子樂，以合成器和鍵盤為主，還有少量傳統木管樂器、薩克斯風、電吉他和打擊樂器穿插。劇中有幾個反復出現的主題曲—開場主旋律、謀殺案受害者勞拉·帕默（Laura Palmer）和女角奧黛麗·荷恩（Audrey Horne）主題曲，以及安傑羅反復出現的爵士風格理念。

【歌曲介紹】

〈 Twin Peaks Theme 〉為安傑羅贏得了 1991 年葛萊美最佳流行器樂演奏獎，在每集片頭中都會出現這樣的畫面—薄霧籠罩下的山丘、樹木和瀑布，當地工廠機器的運作畫面，將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這是一首緩慢、內斂、夢幻的主題曲，主要由合成器演奏，突出的電吉他和弦和輕快的鈸聲使其更加生動，弦樂中安排動聽的漸強音調，冷峻不安的感覺卻與林區想要表達的氛圍相吻合。

〈 Laura Palmer’s Theme 〉描繪了勞拉悲慘短暫的一生和死亡，她的謀殺案是整部劇的催化劑。在這首主題曲前半充滿壓抑和憂鬱，一連串重複出現的陰暗鍵盤色調和鋼琴和弦構成了旋律，在大約 1 分 04 秒時，音調發生變化，鋼琴變得更加突出，歌曲以更加豐富飽滿的音色出現，旋律優美狂想，但仍隱約透著陰鬱。這首歌曲往往伴隨著勞拉的摯友唐娜和她的男友鮑比之間的關係出現，給整部影片增添了一種史詩般壯麗的悲劇浪漫氣息。

〈 Audrey’s Dance 〉顧名思義是為劇中女角奧黛麗·荷恩（Audrey Horne）而作，她對庫伯探員產生了迷戀，因此奧黛麗的主題曲是以一種悶騷、誘人、聽起來輕微下流、略顯神經質的爵士樂為主體。令人回味無窮的薩克斯和蜿蜒的單簧管領銜使這種爵士風格一直延續到劇集中後段的大部分音樂，包括 〈 Freshly Squeezed 〉和 〈 Night Life in Twin Peaks 〉。 

〈 The Bookhouse Boys 〉曲調失真、回聲悠揚，彷彿是在嗑藥後的朦朧中響起的音樂，結尾略顯瘋狂、毫無章法，並隱隱有勞拉主題曲的影子；〈 Dance of the Dream Man 〉則登場在劇情裡的黑屋（Black Lodge）中，身著鮮紅商務套裝的侏儒跳起上世紀 40 年代風格的爵士舞蹈，我個人私心認為這是整部電影配樂中最詭異魔幻的部分。

最後一曲 〈 Love Theme from Twin Peaks 〉也是由勞拉主題曲擴展變異的作品，開場低音薩克斯響起，如同勞拉主題環繞著不祥氛圍，但隨後美妙似幻的長笛加入，柔和的合成器聲響隨之高歌，當旋律回到勞拉主題時，管弦樂仍在賣力演奏，黑暗邪惡的低音長笛將人們的思緒帶向白屋、黑屋，或者林區扭曲想像中殺手巴布（Bob）出現的畫面。

除了配樂，《雙峰》原聲帶還收錄了安傑羅與歌手朱莉·克魯斯（Julee Cruise）攜手獻上的人聲演唱歌曲，兩人認識已有數年之久，最初是在紐約戲劇工作坊，後來則是在 1986 年的《藍絲絨》中為女主角伊莎貝拉·羅西里尼（Isabella Rossellini）配音時合作。

原聲帶中的三首由茱莉演唱的歌曲分別是 〈 Nightingale 〉、〈 Into the Night 〉和 〈 Falling 〉，皆帶有一種朦朧、空靈的氛圍，與其他音樂的基調完美契合。如果你喜歡那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夢幻聲音，這些歌曲絕對非常動聽。〈 Falling 〉為主題曲添加了歌詞，收錄在茱莉的首張個人專輯《 Floating into the Night 》中，並成為英國排行榜前十名的單曲。

茱莉曾在採訪時說道：「這真的是一個很棒的團隊，因為我和安傑羅的可塑性很強，就像是變色龍。如果你想讓我唱 A 調高音，我會照做；如果你想讓我負重 80 磅，我也會照做。我可以是演員，可以是音樂家，還可以是作家。」

【結語】

誠然，《雙峰》改變了主流電視劇的許多規則，給了編劇和導演極大幅度的自由，讓他們可以不拘泥於傳統的敘事技巧，採用抽象和超現實主義的風格，而這些主題迄今為止仍僅限於具實驗性的藝術電影製作，也因此實在難想像當年這樣的劇集能成為家喻戶曉，眾人討論的節目。

作為電視節目和音樂史上的里程碑和標誌性作品，這張原聲帶在國際上大受歡迎，並以前所未有的程度滲透到流行音樂中，從 Anthrax、Marilyn Manson 到 Moby 等音樂人都向它致敬，Moby 甚至將〈 Laura Palmer’s Theme 〉融合進歌曲 〈 Go 〉中，從而開啓了自己的音樂生涯，將其稱之為 "我作為音樂人的決定性作品"。

洛杉磯 Xiu Xiu 樂團的傑米·史都華（Jamie Stewart）說：「如果你哼起開場曲的第一個音符，你就會立刻進入另一個世界。除了《2001太空漫遊》外，幾乎沒有其他音樂能如此令人回味。」

於是 Xiu Xiu在2016年發行了專輯《 Xiu Xiu Plays the Music of Twin Peaks 》來表達致敬，當他們重新編排這些曲目時，每個人都驚呆了：「最著名、最歷久不衰的曲目竟如此簡單，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但你就是會被帶到這個奇幻、情感豐富、充滿戲劇性的地方。」

如果說 《雙峰》是一條緩慢前行的船，那麼安傑羅的音樂就是承載它的河流，它給了所有觀眾一種非常特殊的時空感，超越了真實的時間和地點，讓這部劇昇華到了神話的境界。

最後，希望大家記得，貓頭鷹並非表裡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