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妮洛普｜英雄背後的女人

根據荷馬的史詩「奧德賽」，希臘英雄奧迪修斯在歷經十年的特洛伊之戰後，又漂泊了十年，然後才回到故鄉綺色佳與妻兒團圓。奧迪修斯的妻子潘妮洛普在奧德賽中被描述為美麗堅貞的女子，即便在獨守空閨的期間有無數追求者，仍未變節改嫁，終於等到離家二十年的丈夫凱旋歸來。

在此英雄史詩中，潘妮洛普的角色只是點綴，她重要的功能就是扮演好鍾情於丈夫的忠貞妻子，襯托奧迪修斯，為大戰後的英雄返鄉再添圓滿結局。

瑪格麗特‧愛特伍 (Margaret Atwood) 就是以此故事為基礎，從潘妮洛普的角度發想，重新詮釋潘妮洛普的人生樣貌。這部小說由瑪格麗特筆下的潘妮洛普自己發聲，述說有別於世人從「奧德賽」中所認識的她，澄清與她相關的各種褒貶流言。

生前的潘妮洛普諸多委屈與隱忍，一張嘴難敵世人千百口，有些話直到死後，她的魂魄才敢於為自己分說。

潘妮洛普的父親是斯巴達王伊卡里斯，母親是水精靈奈雅德，世人皆以為身為公主的她享盡富貴、備受榮寵，殊不知她差點慘遭父親溺斃，母親對她也極為冷淡。

她的堂姊是以美貌著稱、掀起特洛伊戰爭的海倫。海倫美艷卻刻薄，自恃對男人的手段高明，常貶低年幼單純的潘妮洛普。即便人們稱讚潘妮洛普美麗聰明端莊，與海倫相較之下，只讓潘妮洛普更覺自己平凡無奇。潘妮洛普實際上對海倫是充滿怨憤的，她認為世人臣服於海倫的皮相，卻無視她自私虛榮、人盡可夫的真相，戰爭都是海倫的錯，但她的丈夫卻得為此付出代價，為其出戰；而她連帶受累，獨守空閨二十載，承擔多少孤寂戲謔調侃。她覺得她比海倫善良(多少男人因海倫在戰爭中死去)，卻沒有因此得到好的回報。

她的丈夫—奧迪修斯雖人稱英雄，但其實是以狡詐聞名，他沒有傲人身世或家底，甚至與她的婚姻都是一場經過設計的騙局，目的是贏得她的嫁妝和王室的裙帶關係。奧迪修斯能言善道、深諳手段，讓十五歲出嫁的潘妮洛普早早交付真心、安分守己。他離家參戰，十年戰事後全身而退，從特洛伊返程中，不論是對付獨眼獸、交戰食人妖或是受到女妖迷惑，奧迪修斯總是有辦法毫髮無傷，甚至能與途中遭遇的一眾女神纏綿悱惻一番，歷經又一段十年的流連忘返，終於…他想起家鄉綺色佳的妻兒。

奧迪修斯在外二十年香豔刺激的冒險犯難歲月中，留在荒僻綺色佳的潘妮洛普生活裡也並非全無誘惑，眾多年輕氣盛的貴族少年覬覦其財富，恣意聚集在她的住所飲酒作樂、登門求婚，潘妮洛普孤兒寡母忍氣吞聲，她教唆自己精選的十二名女侍周旋於追求者間，為她傳遞情報也為她承擔性騷擾(追求者得不到潘妮洛普，只能對身分卑微的女侍下手，或誘騙或強迫軟硬兼施)。

追求者的勢力相當，但都沒有人能勝過奧迪修斯，直到奧迪修斯歸來殺光所有妄圖他嬌妻的男子，她的門庭終於回歸平靜，人們開始流傳潘妮洛普的堅貞，讚揚她為丈夫守節二十寒暑。

而她所倚賴的十二位青春少女，在書中所穿插的吟唱中泣訴著她們身為女侍的低賤命運。她們貧困的父母將她們像物品一樣賣掉，然後她們成為主人最親信的耳目，她們在主人的命令與放任之下，如豬羊般地犧牲、無力抵抗。奧迪修斯戰後返鄉果決地吊死與妻子追求者們搞七捻三的十二名淫娃，血腥殘酷地保全了潘妮洛普貞節的美名。

【我的閱讀筆記】

據稱是西元前八世紀的荷馬所創作的「奧德賽」，其筆下的英雄情節符合父權至上的標準，女性角色總是英雄事蹟中最有滋味的點綴，她可以是禍水(例如：海倫)讓男人歸咎戰事引爆的責任；她也是魅惑人心的反派角色(例如：美豔女妖)，男人必須挑戰，通過考驗的英雄則可以一親芳澤，女性肉體也是給英雄的獎賞。此外，女性也是勞力提供者(例如：英雄的乳母、家僕)，對英雄盡心盡力、言聽計從，她們守護英雄，必要時為其犧牲、不得有怨。英雄的正妻(潘妮洛普)更必須是貞潔擔當，面對眾多追求，務必堅守不可破防，以免犯下淫穢之罪敗壞英雄聲名。

荷馬筆下的女性角色全都理所當然地成了英雄之旅的墊腳石，這太不公平，但以傳統男性思維出發的安排，所有情節皆合情合理。

潘妮洛普是映襯英雄的配角，沒有自己的聲音，瑪格麗特並未大幅更動荷馬「奧德賽」的主線，但她以女性觀點賦予潘妮洛普生命，以第一人稱闡述自己的人生經歷、她面對的恐懼不安、她的不滿情緒，以及她選擇應對現實的心聲與行動。

潘妮洛普出身王室，看似富貴實則匱乏(如她所述，她並未擁有父母真摯的關愛)，與奧迪修斯的婚姻也是經由安排被動選擇。她的丈夫在她芳華的十五至三十五歲間徹底缺席，她得獨力扶養獨子、守護家業。

奧迪修斯離家二十年，總有流言蜚語傳說他的冒險事蹟、豔遇、死訊或歸期，他長期漂泊、久不歸家，讓多數人幾乎遺忘他的存在。因此孤兒寡母可欺，找上門的眾多追求者並非真心求愛，而是另有所圖(奧迪修斯遺留的家業與潘妮洛普的財產)，汙衊潘妮洛普清白的歌謠中傷不曾停歇，面對追求者強勢攀附，潘妮洛普無處可逃。她只能虛與尾蛇應付一番，她安排十二名親近的女侍穿梭在她與眾追求者間，她們是她的眼線，但必要時她默許追求者對她們上下其手、或求歡或玷汙。

書中有一段吟唱式的戲劇，演出潘妮洛普私會情人，十二名女侍都是幫手。然而潘妮洛普自述，那些誇大她放蕩淫亂的謠言都不值得採信，我卻不怎麼相信她的清白無辜。

潘妮洛普總說海倫自私，不及自己善良；她也形容奧迪修斯善用計策，懂得人心，我看潘妮洛普卻也未必如她自己所言那樣柔弱，她的十二名親信女侍最清楚真相。

當她的丈夫奧迪修斯在外尋歡、樂不思蜀之際，無人譴責奧迪修斯的不負責任，或對妻子、婚姻的不忠。但他卻把道德的利劍，指向同樣面對誘惑、芳華之時長年獨守空房的潘妮洛普。奧迪修斯抵達家鄉時，還不忘假扮乞丐觀察他久違的妻子是否保有堅貞。潘妮洛普並未讓狡黠的奧迪修斯失望，她心知肚明地假裝沒有認出奧迪修斯，這樣她才能通過奧迪修斯的突擊測試，好讓那把道德的劍轉向。怒髮衝冠的丈夫殺了所有追求者以及她十二名貼心女侍。女侍之死讓潘妮洛普震驚地哭了，我覺得她肯定明白奧迪修斯質疑她不守婦道，但她必須保持緘默、以靜制動，既然奧迪修斯歸來，女侍們就一定得死、非死不可。因為她不再需要回想那段空閨歲月，沒有什麼祕密需要守護，即便有也只能讓知情者以死封口。

她很抱歉只能秘密地哀悼可憐慘死的女侍，高調祭悼只會引起奧迪修斯懷疑。英雄之旅必須有英雄式的結局，奧迪修斯以弓箭、利劍射殺所有對他美麗妻子心懷不軌的登徒子，威武地向眾人宣告他的回歸，鞏固了英雄不敗地位。不論英雄曾經多麼風流花心，他身旁必須有痴心等候他的妻子，而她必須對他始終忠貞。

瑪格麗特筆下的潘妮洛普為自己的命運感到哀嘆，她一生似乎都有點所求不得，沒有得到父母、丈夫或兒子的真情，我對她的境遇感到同情。我佩服她在不利的環境下懂得看清時勢找到活路，但利用侍女保全了自己性命與名聲，某種程度來說她也沾染了鮮血。書末悲泣的女侍魂魄在控訴奧迪修斯、索討正義之餘，潘妮洛普又如何能自認無辜、置身事外？

英雄背後的女人鮮少為自己而活，她可以出身華貴但仍得依附男人；她必須貌美如花，才能對得起英雄的眼光；她在英雄面前有些缺陷、不夠完美，耀眼的英雄會展現大度包容，將其護於身後。

推薦指數：3.2顆星(滿分 5 顆星)

中文版有少許譯文冗贅、譯句錯誤(例如P.151中將受到虐待的奧迪修斯誤植為奧迪修斯之子泰勒馬科斯…)，是本書可以待改善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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