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雲帶回家

看海的那天，一片雲輕輕降下來，說要跟著我回家，它的朋友們正看著，我不想讓它失望，便讓它靜靜地跟著我走一段路。

我本不想把它帶回家，來歷不明的一片雲，卻跟著我從海邊飄到城市。走著走著，竟下起雨來，路邊、巴士站、根莖纏繞的老樹下，所到之處都被雨水沾濕。「先生，請帶走你的雲」，路人們這樣對我說。

我還要與女友約會，她化了精緻的妝容在餐廳裏等著我，我只好硬著頭皮赴約。「你帶了朋友來，我從沒見過你的朋友」，雨水溶化了她臉上的妝容，她卻笑了起來，我們牽著手把雲帶回家。

雨勢不斷，雲看似瘦削了點，弄壞了客廳的沙發和電視，在木地板也被浸壞後，它說它快要死了。我把透明魚缸拿出來，讓它寄居在內。

「魚缸比大海好多了」它說。

「大海自由自在，是水的歸宿」我說。

「但我只是小小的一片雲，海那麼深那麼藍，很容易迷路，找不到自我。」

「白雲活在魚缸中會很孤單的。」我答道。

「同伴都取笑我膽小，它們說雲終有一天會落入海中，只有自我蒸發的結局，但我害怕消失，只想在天空飄浮。」

我擔心它在家苦悶，便買了數尾金魚回家，把牠們倒進魚缸中，伴雲暢泳，金黃的魚尾在它懷內擺動，從這邊游到那邊，雲也與小魚們翻騰起來，客廳裏充滿歡聲笑語。

小魚們說：「我從前在大海生活，也沒遇過這麼活潑的水。」

「我可不是水，我是一片雲。」

「水和雲是一樣的，很多海水前生也是雲，雲始終要落入大海變成水的。」

雲無法反駁，開始生起悶氣，它在魚缸內旋轉翻滾，泛起一個又一個漩渦。小魚們感到天旋地轉，紛紛求饒，我見狀便把可憐的金魚們撈起，放在另一個魚缸飼養。

生氣的雲是毀滅性的，濺起不少水花，客廳濕了一灘，它也消瘦了不少。我嘗試安撫它的情緒，然而巧言令色是無用的，敏感反覆的情緒如思想在鑽牛角尖的女人，我撂下狠話：「你再不冷靜點，我便把你倒到馬桶裏，那些延綿的下水道，終點可是你最討厭的大海。」

它這才平靜下來，「海中的白頭浪們已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終日只會拍打著海邊的岩石，我知道它們也想上岸的，但潮汐漲退不到它們控制，目光企及的海岸成了最遠的距離。」

它的同伴們說得沒有錯，雲的結局只有自我蒸發，不論是在海裏還是我家的魚缸。某天上午，我看它萎縮成一灘澄明的水，可憐兮兮地瑟縮在魚缸的一角。我問它要回到海裏成為浪嗎，它搖頭。

後來，它默默消失了，我的客廳則多了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