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恐懼：男性凝視與自我掙扎的惡意

這兩個月以來，四刷了今敏的《藍色恐懼》，為了集齊海報實在是花了不少功夫（也花了很多錢）。今敏身為動畫大師，創作出《千年女優》、《東京教父》等經典作品，《藍色恐懼》作為他比較早期的作品，卻能感受到鏡位的編排驚奇有趣，且情節設計得十分巧妙。說來慚愧，覺得自己太晚認識今敏了，目前還未有時間把《千年女優》跟《東京教父》找出來看，有空來碎嘴寫點心得。

接下來想討論幾個有趣的情節，不想被爆雷的請自己左轉。

「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貫穿了整部電影。最一開始，是未麻開拍片場的第一句台詞：你到底是誰？她這樣問了Double Blind的心理醫師。但我覺得今敏巧妙的編排就在於此，這句話反覆出現，包含誰是未麻狂人、誰寫了「未麻的房間」、誰才是真正的未麻？在電影中後段看見的偶像未麻幻象，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這是一部未麻尋找真正自我的電影，在尋找的路上，她遇見跟蹤的私生飯、想要未麻變回偶像歌手的經紀人，還有充滿惡意的Double Blind編劇導演的男性凝視。在重重阻困下，最終未麻仍然想問的是：「你到底是誰？」。抑或，「我到底是誰？」

最終她找到了嗎？我想留在文章最後再來拋出反思。

「幻想是不會成為現實的。」

一樣是Double Blind心理醫師的台詞，穿梭在整條電影的脈絡裡。未麻從電影中期開始出現幻覺，經歷了偶像歌手轉型成演員，尤其是「脫」下偶像外衣的女演員，在劇中經歷了於夜總會被強姦的戲碼。至此，劇中的角色「陽子」開始解離，真實的未麻也開始解離了。

*補充：解離的疾病全名為「解離型人格障礙」。指的是在記憶、自我意識或認知的功能上的崩解。起因通常是極大的壓力或極深的創傷。包括相當廣泛的經驗，從與周圍環境的輕微情感分離，到與身體和情感體驗的更嚴重分離，不等。所有解離現象的主要特徵都涉及與現實的分離，而不是精神病中的現實喪失。（取自維基百科）

在第一次觀影的過程中我反覆想到房思琪，《房》跟林奕含是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的痛苦，也會繼續帶著這份痛苦努力活下去，也許正因為我是在升學主義下的倖存者。房思琪的第一次解離，發生在街道上，下著雨的街道，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遊走在路邊。未麻的解離則發生在房間，忙碌了好幾天回家，發現寶貝的螢光金魚死掉，在水中漂浮遊蕩，便泣不成聲的崩潰了。自此，她在鏡子中、玻璃反射、車窗都會看到偶像未麻，身穿粉色馬甲裙裝，跳著俗濫又可愛的偶像歌曲。這是屬於演員未麻和偶像未麻的掙扎，究竟哪個才是喜歡的模樣？怎樣又是最好的發展？怎樣才不會對不起身邊幫助她的人？真實的未麻在經歷種種壓力之下，看到偶像未麻快樂的唱跳和貶低演員未麻：「沒有人喜歡髒掉的偶像」，開始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我錯了嗎？因此她解離了，解離的人格殺掉「脫」下她外衣的攝影師，醒來後才發現衣櫃裡有一袋充滿血跡的髒衣服。

扣回原始的這句台詞；「幻想是不會成為現實的。」，不僅在Double Blind劇裡，心理醫師這麼說，同樣的偶像的未麻也只是幻想。這句台詞對經紀人留美同樣成立，留美過去曾經也是個偶像，因此想牢牢抓住那個閃閃發光的未麻，極力反對她脫掉偶像外衣轉型成演員的事實。因此偶像未麻是留美的幻想，原本我以為未麻的解離在電影最後，跟經紀人留美交疊在一起。鏡中的偶像未麻既是未麻的解離，也是留美的幻想。但是，「幻想是不會成為現實的。」，電影最後的追逐橋段，留美的幻想隨著想要殺死演員未麻的失敗而破裂了。鏡中肥胖的倒影、追逐中狼狽的模樣、殘留血跡的面具，無一不顯露出留美想保有偶像未麻的失敗。最終她真正的解離了，因為幻想和現實悉數破碎。

未麻的房間

未麻的房間在整部電影裡是很重要的象徵，代表了未麻的心境和際遇變化。從最一開始偶像時期的海報和可愛裝飾開始，逐漸轉變得凌亂不堪。電影剛開始的未麻房間是明亮的，衣服乾淨整齊，有可愛的抱枕、牆壁上的海報，和鮮明活力的螢光金魚，隨著上述的「解離」和「你到底是誰」等種種議題發酵，未麻的房間變得凌亂不堪。

金魚死掉了、衣服和雜物在地上散亂、碗盤在水槽裡堆著不曾清洗。電影中後段，未麻反覆在自己的房間裡醒來，牆邊的電視每次都播報著日本的GDP和經濟水準指數（抱歉了，畢竟我是管院人）。我認為這是未麻解離的象徵，在片場和房間中反覆醒來，甚至最後殺了攝影師。解離後醒來的地點，就是未麻的房間。

寫在最後

看了四遍，每次都看見不同的小細節，無不感嘆今敏設計劇情跟扣環的能力。第四遍觀影中，我發現未麻經歷了兩次卡車迎面而來的撞擊，像極了偶像舞台的鎂光燈和掌聲，這也是未麻解離開始和結束的時間點。第一次是未麻追逐著偶像幻象到街上，遇到迎面而來的卡車，第二次則是她和經紀人留美的追逐戲碼，最終留美站在迎面而來的卡車前，而未麻跑過去將兩人撞開，渾身是血倒在路邊。這象徵了未麻的解離開始與結束，自此以後，未麻的掙扎便消失了。

因此，扣回第一段「你到底是誰？」的反思，我認為未麻找到了身為演員的自己。在電影的最後一幕，未麻去精神病院探望留美，並且上車後看了後照鏡一眼。私以為這不是原本的未麻，而是演員未麻。自此，她把自己定位成一個厲害的女演員，過去的偶像光環和解離的掙扎不復存在。

書及至此，感謝陪我觀影和討論的白白、柏誠和恆寶，你們的討論讓我對這部電影的理解更加完整，尤其是白白補充很多今敏幕後的創作小故事，也讓我對這部電影更加欽佩。這是一部充滿自我掙扎和男性凝視的電影，未麻狂人的藍色眼睛是最深層的恐懼，但我認為正因為這份恐懼，讓我更了解世界對女性的惡意，和自我掙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