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17|閱讀時間 ‧ 約 32 分鐘

《自由之靈》Ch.2 千金難買治療師。或許一顆現剖魔獸核心可以?①

  歧角牛是極為擅長負重的能手,巨大分岔的角能承受得住上百斤貨物的拉扯,隆起如山丘的背脊皮膚粗厚,彷彿生來為了抵抗板車木架的摧殘。

  騎士肖恩睜開眼,茫然地望著布幕頂懸掛的黃銅燈座好一會,才逐漸從混沌中清醒,意識到他沒死,他還在現世。

  耳畔沒有魔獸的嘶吼,當然也沒有想像中充滿慈愛的細語。只有細瑣的說話聲、馬匹嘶鳴,與再熟悉不過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得救了嗎?

  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感,他的手本能地往胸前的護符探去,手臂卻像被凍住般黏在身側。掙扎了一陣才終於從重的像沙袋的毛毯下把手拉出來。

  金屬雕琢出的花瓣尖角銳利的令人安心,肖恩感覺有股暖流從心口處湧出,安心地嘆息。

  或許是認為他這柄質料脆弱、但鋒芒尚存的劍還有用處,他還沒有資格獲得所願的榮耀,所以女神輕輕將他推出了神界的大門,推回了冰冷的南境現世。

  據說現在還算是溫暖。來自遙遠北方葛拉修領地的肖恩剛來到這裡時,還以為同袍在開玩笑,直到他穿上盔甲、披上斗篷後依然忍不住在大太陽下直打哆嗦,才總算相信了南境的可怕。

  空氣中有股潮濕的霉味,還有自己身上的淡淡汗臭。他瞇起乾澀的雙眼,嘗試看清四周。

  昏暗的營帳內幾乎空無一物,只有入口旁放著個舊木箱。他的盔甲和劍就在木箱上,用亞麻布包著。布的邊緣露出一截破碎的鍊甲。他忍耐著從縫隙吹進的刺骨寒風,拉緊毛毯拖著僵硬的身軀爬過去。

  他一拉出手甲,斷裂的鐵環立刻灑了一地。血跡遮蔽了金屬應有的光澤,看來異常怵目驚心。鋼板弧面上還有兩排參差的齒痕。他的手沒被當場咬斷真是奇蹟。不對,沒有嗎?

  「唔!」

  頭突然抽痛了一下,他揉著太陽穴悶哼,逐漸回想起那場驚險戰鬥的最後。

  有人救了他,就在他放棄掙扎、準備赴死的那一刻。肖恩隱約記得是個模糊瘦小的人影,還有黑暗中閃著綠光的眼睛。

  「……不像騎士也不像士兵。真奇怪,現在沒有許可應該不能進入南境才對。而且總覺得有點眼熟——」

  他任由思緒亂竄,一邊拉開右手衣袖。驚訝地發現上面沒有血肉模糊的傷口或染血的繃帶,只有三四道粉紅色、微微突起的疤痕。他疑惑地戳著。不痛,只是有點癢。

  肖恩拿起手甲比對,確認那的確是新傷,有些難以置信。

  治療魔法的原理是藉由刺激傷者自體的魔力來提高再生速度。過程會消耗能量,他會感到疲憊非常正常。但過去遇到的治療師再怎麼厲害,也沒有一個能這麼快就讓傷口完全癒合。

  他嘗試回想治療經過,一股反胃感阻止他繼續想下去。

  好像是十分可怕的事。肖恩決定先拋到一旁,他有預感一旦想起來自己會馬上吐出來。

  「咕嚕——」

  噁心感還沒消退,肚子就非常不識趣地叫了。

  肖恩輕拍燥熱的臉頰,嘗試說服自己這沒有什麼好害臊的。鼻子裡卻似有若無地飄起在那人身上聞到的味道,勾起他在領地時少數的美好回憶。

  白麵包、脆培根、鹹香濃郁的奶油抹醬,最好再來一杯帕特爾產的果香紅茶。

  自從加入騎士團後,曾經的日常就只能是妄想。無怪乎有群家族這麼積極地要把孩子送進騎士團。不容妥協的環境和長官,遲早能把嬌身慣養的跋扈子弟鍛鍊成只要有肉、什麼都好的堅強士兵。

  記憶再真實也無法填飽肚子。肖恩認命地扶著木箱,巍巍顛顛地起身,朝營帳門口走。

  一隻帶著手套的細瘦手臂先一步穿了進來,差點揮到他的肩膀。一副冒險者模樣的黑髮少年睜大眼,看著肖恩重心不穩地晃了幾下,跌回毛毯上。

  「你醒啦?抱歉嚇到你了。」

  少年輕快地說著,臂下挾著一包鼓鼓的東西,手中端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湯,毫不客氣地踏入營帳。肖恩嚥了嚥口水,掙扎著想站起,被少年揮手阻止。

  不知為何對方沒打算開燈,肖恩也沒力氣再站起來一次。昏暗之中少年「啪噠」一聲在他面前坐下,單手抖開那包東西。亞麻布敞開,滾出幾塊乾糧和黑呼呼的肉乾。肉乾形跡可疑地彈起,居然發出了石頭落地的聲響。

  肖恩瞬間想拒絕好意,但飄著奶油與燉肉香氣的燉湯實在難以抗拒。他露出感激的微笑,接過湯碗把乾糧丟進去,猶豫一下還是放棄了肉乾。

  歧角牛是極為擅長負重的能手,巨大分岔的角能承受得住上百斤貨物的拉扯。隆起如山丘的背脊皮膚粗厚,彷彿生來為了抵抗板車木架的摧殘。

  農家或是商隊當然捨不得輕易宰殺,通常都等這些刻苦耐勞的夥伴老到連一步都邁不動的時候,才狠得下心讓牠盡最後一分力。

  他先喝了一口湯,稍微調淡的濃稠液體滑順地溜下喉嚨,瞬間溫暖了疲憊的身體。與湯接觸後乾糧開始散發出麥類的香氣,他用湯匙試探軟硬度,確認不會崩斷牙齒後,才撈起送進嘴裡。

  「身體感覺怎麼樣?」

  剛吞下乾糧的肖恩差點嗆到。他從碗中抬起頭,嗚嗯了幾聲掩飾心中的震驚。這個聲音就是那個救了他的人。低沉、平淡,幾乎沒有情緒起伏。也不能怪他沒認出來,畢竟那時月光昏暗,人又意識不清。

  這裡多少比荒野亮了點,但少年的容貌還是看不太清楚,隱約感覺到是張隨處可見的臉。可怕的是那對眼睛。碧綠的眼眸散發出懾人的氣勢,與其說是關心,更像是瞧見了獵物。

  單槍匹馬面對數十隻魔獸都沒失去戰意的騎士,身體下意識後傾,拉開距離。

  「很好。非常感謝你的搭救。」

  他有種如果沒回答好,就會像魔獸屍體一樣被徹底解剖的預感。少年聞言抬起眉毛,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原來你有印象啊!我還猜你撞到頭,應該記不得了。」

  少年舉手托腮,臉正對著他,視線卻瞄著他捲起衣袖的右手。背著從營帳外透進的火光,肖恩想起當時說了多麼失禮的話。

  「抱歉,那個時候我沒看清楚——」

  不等他說完,少年眼眸寒光一閃,不由分說抓住他握著湯匙的右手拉到眼前。飛濺的湯灑在少年的肩膀上,但少年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腦袋幾乎貼到了他的手臂上,細微的鼻息拂起一陣雞皮疙瘩。肖恩嘗試拉回手,手臂卻紋絲不動。

  「果然還是會留疤呢!順著迴路能減少刺激,不過以你的『寬度』大概會很痛,還可能導致輕微的魔力暴走。果然不多練習不行啊!」

  之前那還不夠痛嗎?肖恩呆愣著,感到胃裡正翻江倒海。但他不想浪費得來不易的食物,努力把湧到喉頭的東西嚥下去。

  騎士團沒有專職的魔法師,如果有需要會向學院調人或找冒險者。那票人的眼神就跟現在的少年一模一樣。

  平素溫吞有禮的形象全無,變得殷勤熱切極度諂媚。說著只有強壯的騎士大人才能做到,逼著他舉著試驗用的附魔盾牌站在練習場中央,接受各種華麗震撼的術式砲轟。

  陣陣酥麻感從少年纖細的指尖傳來,冷汗沿著背脊滑下。肖恩心中警鈴大作,但手腕還是被牢牢握住。相較他爆起血管的手臂,少年完全無動於衷,口裡繼續愉快地抱怨。

  「人類就是太纖細了,哪像魔獸隨便就能擴大。單位容納量變多的話又得考慮肉體強度。明明都是生物——」

  「格雷!你太失禮了吧?」

  布幕豁然飛起,一名栗色頭髮、裝束相似的年輕男子跨步而入,臉上肌肉抽蓄。他先是對陰暗的室內皺眉,順手點亮了燈,再一把揪著少年的衣領把他拉起。

  突如其來的亮光讓肖恩瞬間閉眼,耳中聽見男子充滿歉意的嗓音,帶著憤怒的顫抖:「非常抱歉,這人遇到跟魔法有關的事就會這樣。平常他是很守禮節的。啊,失禮了。我叫懷亞特,這位是格雷,我們都是冒險者。」

  逐漸適應的雙眼中,肖恩看見少年像是投降般舉起雙手,衝著他咧嘴一笑。

  「我是肖恩.葛拉修。葛拉修家的第三子。兩位不必多禮,是你們救了我吧?非常感謝。」

  肖恩點頭致意,心裡的疑惑卻更深了。

  三天前的禁令明示,普通人不只無法進入南境,連所有在這片領地上的人,都不得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離開城鎮。冒險者不用說,商隊也被禁止。只有領主旗下的軍隊在緊急情況下可以通融。

  這兩個冒險者能出現在這裡,只有可能是他們在三日前就進入了南境,而且一直露宿荒野、沒有進城。但只憑兩個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這只是遇到有難者的舉手之勞。」

  懷亞特深深鞠躬,姿態標準的可疑。格雷還在嘀咕著只是想確認一下之類的話,剛才還態度謙恭的男子忍不住翻了白眼。意識到肖恩還在看著,趕緊又行了次禮,說著打擾了,拎著低聲抱怨的少年出了營帳。

  肖恩看著營帳入口飄動的布幔,默默將疑問與剩餘的食物一同嚥下。肚子一填飽,感覺眼皮又沈重了起來。

  不管他們是誰,莫頓大人會好好問清楚的。




  騎士把冒險者們分配到營地一角的邊緣地帶,可以看見女神的驅魔索與其外陰森的樹叢。

  懷亞特拖著格雷走過大半的營地,完全不顧他在騎士們眼中的形象會變得如何。雖然他也沒什麼形象可言。

  格雷趁機打量著周遭,巴不得把現在看到的一切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女神信徒這一點很不妙,但依然不減騎士團對格雷的吸引力。這是所有渴望建功立業的年輕人都嚮往的地方!

  能身處在魔獸橫行的大地,在上面縱馬奔馳,每天都能接觸到不同的魔獸、和魔獸搏鬥。撇除掉為女神揮劍這一點,怎麼想都是他夢寐以求的職業!可惜他大概沒辦法成為騎士。

  格雷盯著營地中央飄揚的旗幟,瞥到下方白色緞帶繡著的箴言,哼了一聲。

  「怎麼了?」

  來到馬匹旁,懷亞特終於鬆開了他的衣領,皺著眉問道。

  高壯的崔斯很引人注目,在黑夜中異常閃亮的灰斑馬也不落人後。但嬌小的米思一點也不退卻,仰頭對著所有投來好奇視線的人斜眼瞪視。

  「沒什麼。」

  格雷若無其事地聳肩,湊近米思拍了拍她的脖子。

  他擔憂成性的同伴沈默不語,顯然很不滿意他敷衍的態度。諸神眷顧,正當懷亞特板起臉準備訓話時,那名眼神兇惡的騎士突然出現,招手示意懷亞特過去。

  格雷正慶幸著能有一時的安寧,就見兩人的對話迅速結束。懷亞特的臉色變得更難看,腳步沈重地朝他走來。

  「走吧!他說要帶我們去見團長。」

  他瞥了身後神色警戒的騎士一眼,垂頭低語:「記好了。魔獸不是你打敗的,你只是救了人再逃出來。」

  「為什麼?這樣更可疑吧?」格雷皺眉。「魔獸不會輕易放過獵物,騙騙一般人還可以,專職狩獵魔獸的騎士怎麼可能會相信?」

  「用驅魔索。」懷亞特看了眼右手邊,兀自點了點頭。「女神的聖物可以驅逐魔獸。總之絕對不能讓他們發現你的力量,懂了嗎?」

  「可是驅魔索——」

  格雷剛要反駁,懷亞特就伸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這裡的情況很奇怪,」懷亞特的目光充滿憂慮與執著。他拍了拍格雷的肩膀,露出堅定的微笑。「我盡量不讓我們兩人捲入其中。等一下你別說話,拜託了。」

  可是懷亞特,只要他們去搜查現場就會露餡了。而且可是有活生生的目擊證人。

  同伴的反應固執的令人不解。但格雷還不及提出更多疑問,懷亞特就轉身朝騎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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