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山水（上）：雲取山的初夏

東京最高峰雲取山欣賞富士山雄壯的身影

多數人心中的東京都，是23區，是日本的政經中心，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繁華都城，再怎麼樣，都不會把它跟「山」、「自然」聯想在一起。然而，就像台北市擁有陽明山，東京都也擁有自己獨特的自然瑰寶，而且還是遠超郊山等級的大山大水。它們就位於東京都心西北西方60公里外，深藏於多摩川上游的高山深谷，奧多摩。

這是一個集東京最高峰、最大湖、最大樹與最大洞穴於一身的美麗山村，是我想像之外的東京都，更是讓人陶醉流連的美麗里山，一個令人難忘的戶外勝地。就讓我們一登東京最高峰：以「高到可以拿取雲」而得名的日本百名山，雲取山，開始探索不一樣的東京都吧！

炭治郎的故鄉？山野井泰史的練習場！

當《鬼滅之刃》風潮席捲台日時，「雲取山」這個名字，也悄悄地跟著各種相關話題走入許多人的視野之中。動畫製作團隊曾到雲取山一帶考察，公開認證主角炭治郎的故鄉就是取材自此，當年也帶動了一波非登山者的朝聖風潮。

不過，雖然我也喜歡《鬼滅之刃》，但我卻不是因為它而知道雲取山。

第一次知道「奧多摩」，是為經典登山文學《凍：一段歷經登山巔峰考驗、超乎人類極限的冒險》寫再版推薦序時，看到主角，日本最傑出的登山家山野井泰史與伴侶山野井妙子開始同居的地方，就是奧多摩。張元植和我說過，《凍》是驅使他開始攀登高峰的啟蒙書，而我與奧多摩、雲取山的緣分，竟也是從這本書開始。

奧多摩町從東京都心搭火車來約2小時，開車約40分鐘，是東京人口最少的行政區之一，2024年1月統計只有4,533人，其中約一半為65歲以上長者。其面積和新竹縣五峰鄉差不多大，巧的是人口也相近，五峰鄉2024年人口為4,441人。同樣以自然資源為豪的奧多摩，全境位於秩父多摩甲斐國立公園內，地貌不是山就是溪谷，從釣魚露營到單車登山，甚至探洞驚奇，應有盡有，堪稱東京都的戶外與森林天堂。

素有「東京屋脊」之稱的雲取山，就是奧多摩群山的佼佼者，也是日本當代最偉大登山家十幾年的訓練日常。熱愛山，欣賞登山家精神的我來此，怎能錯過這樣一座充滿故事的山呢？

充滿可能的自由之山

搭乘台灣早上10點的日航，抵達成田機場後轉三次電車，就能在日本晚上7點前抵達奧多摩。不過對這座只有一條熱鬧街道、晚上七點半後基本上一片漆黑的山城而言，已是要趕緊把東西買一買、飯吃一吃回旅館睡覺的時間。

在我第一天抵達時，只有站前轉角的一間拉麵店還開著，而我很幸運地在第一天就意外吃到了奧多摩的名產：山葵入菜的山葵拉麵。哇沙米是吃很多，但加到拉麵裡吃我可是頭一遭，更意外的是滋味出乎意料鮮美，令我念念不忘。

奧多摩從繩文時代就有人類居住，但雲取山的登山活動卻到了十分晚近才萌芽。明治42年（1909年）5月15日，日本當代登山的先行者田部重治先生初登此山；後來他在昭和4年（1929年）將日本阿爾卑斯、秩父一帶山區的登山見聞出版為《山與溪谷》一書，讓日本群山與溪谷的壯闊之美史為世人所熟知，對日本登山文化貢獻卓著。日本最有代表性的山岳雜誌《山與溪谷》，就是因為創辦人川崎吉藏先生太喜歡這本書，而跟田部重治先生借了這個書名創刊而來。如今在雲取山頂北側的雲取山莊旁，有一個紀念碑紀念這位偉大的山岳先行者。

115年過去，如今的雲取山儼然是東京都最讓登山者趨之若鶩的大山，山徑被開發的四通八達，幾乎每條稜線上都有路，光是主要路線走法就超過十數種之譜。其中，主流的登山路線有三條，分別是：

1. 北側埼玉縣的「三峯神社經白岩山縱走線」

2. 從南方繞至西側登頂的「三条ノ湯線」

3. 南側的「鴨沢線」

其中最熱門、最短的是「鴨沢線」，但卻一點都不簡單。最常見的兩天一夜行程，第一天需從海拔540公尺的鴨沢公車站起登，爬升近2,000公尺，行進約12公里，先取腰繞路到住宿點，山頂北方可容納200人、全年無休的「雲取山莊」，隔天登上海拔2,017公尺的雲取山後，再原路下山。兩天總爬升約2,100公尺，距離約23.8公里。

相較之下，玉山兩天一夜的總爬升約1,500公尺，總距離21.8公里，雲取山的體能要求明顯更高些，著實是座不容小覷的大山，更遑論其他更長的路線了。

比起東京另外兩座顯赫的名山：高尾山與御岳山，雲取山與它們簡直是玉山和陽明山的差距，可是座有相當體能的山友才適合走訪的大山。當然，能完成一日陽明山大縱走或單攻玉山的朋友，雲取山當然也是單攻得好選擇！這趟遇見超多越野跑者，在雲取山舒適和緩的漫長山徑上奔馳呢！

榧之木尾根：登山家的後院

查看東京都奥多摩ビジターセンター（東京都奥多摩遊客中心）的奧多摩路況與山徑開放狀況後，我決定不取熱門路線，臨時改變主意，選了能順道多撿一顆二等三角點山頭「倉戶山」，且和第一天已預訂住宿的「七ツ石小屋」距離適中的「榧ノ木尾根」作為新計劃。奧多摩山區就是如此自由而彈性，出發當天把登山申請表丟進車站的收集箱就好，儘管這裡已是國立公園境內，但依然完全沒有惱人的審查制度，對登山十分友善。

第二天我搭上06:15的公車，約莫20分鐘就抵達海拔540公尺的「倉戶口」公車站，開始了為期三天的雲取山之行。順帶一提，奧多摩沒有便利商店，這麼早雜貨店也沒開，早餐前一天就要在東京買好帶來。另外雲取山所有山徑都跟台灣一樣，完全沒有垃圾桶，「垃圾帶下山」是國際共通的登山基礎禮儀喔！

從倉戶口出發，走上一個斜坡後會遇見一個只有十來戶人家的聚落，波光粼粼的奧多摩湖隨侍在側。在登山口滑手機時，我才發現命運真是巧妙：這裡竟然就是山野井夫婦從2005年住到2020年的地方；甚至2008年山野井泰史在奧多摩山區練跑被亞洲黑熊襲擊的事件，就是發生在這條「榧之木尾根」上！原來我無意間選中的路線就是登山家的練習場，真是令人又興奮又害怕啊！

奧多摩山區原本就有不少熊目擊事件，再加上平日幾乎沒人，獨攀的我第一天只遇見三人而已，簡直包場，讓我趕緊把熊鈴掛上，一路滴鈴滴鈴的爬上山去。

從倉戶口公車站起登，到海拔1,600公尺左右接上雲取山東南主稜「石尾根縱走線」為止，榧之木尾根的長度約7公里，爬升約1100公尺。離開聚落後，路徑在筆直整齊的柳杉林下緩緩爬升，不一會就開始出現日本山毛櫸、水楢木、日本紅楓樹等變色葉大喬木混生。時值初夏，但氣溫仍算涼爽，山徑也十分平坦，地上滿是柔軟的落葉，走起來非常舒服。

奧多摩湖周遭的森林，是東京都的水源林，為確保東京都重要水源：奧多摩湖的水質，已受到近百年的保護。在雲取山、奧多摩地區的原生林裡，更生長著多樣性可觀的溫帶變色落葉樹種，包含12種殼斗科、22種楓屬樹木，可以想見這裡的秋天將是多麽的華麗繽紛！

除了森林外，雲取山的動物相也十分豐富，行進間我被滿山啄木鳥啄木聲包圍，沿途也和許多日本鹿、日本獼猴不期而遇，森林上空有黑鳶盤旋、各種山鳥啁啾不息。這裡甚至還住著魔法公主中山獸神的靈感來源：日本髭羚呢！

杜鵑隧道與藍天，石尾根縱走線

接上石尾根縱走線後往西轉，山徑不再沿著稜線爬升，而改為日文稱「卷道」的形式，也就是中文的「腰繞路」，一路向「七ツ石山」平緩延伸。由於海拔上升，樹種也從闊葉樹林逐漸轉換成以日本落葉松、日本冷杉為主的針葉樹，山頂附近甚至出現箭竹林。沿著石尾根前進，會發現兩旁的森林下層生長著許多雲取山的明星植物：杜鵑花。

奧多摩地區一共有三葉杜鵑花等13種杜鵑花，花期約在4~6月之間，讓每年5月成為了攀登雲取山最熱門的季節。七ツ石山附近甚至有一個名為「千本杜鵑（千本ツツジ）」的小山頭，即為成千上萬株杜鵑之意，山徑上彎曲的樹幹甚至形成了杜鵑隧道呢！可惜六月中杜鵑已凋謝得差不多，只剩零星幾朵點綴翠綠的林間。

登頂海拔1,736公尺展望不錯的「鷹ノ巣山」後，沿著寬大的稜線路下降，15分鐘便能抵達「鷹ノ巣山避難小屋」。這個避難小屋非常豪華，一點避難的感覺也沒有，雖然不能申請也只能住10個人、平常更不建議使用，但它優美的全木構造型、寬敞明亮的內裝，甚至連其廁所都乾淨整潔，還是讓我讚嘆不已！

山徑過了鷹ノ巣山後，沿途會開始出現南側的展望，終於看見藍天了！尤其過了山頂附近建有七ツ石神社，海拔1,757公尺的七ツ石山後，路徑回到稜線上，景色也變得開闊壯麗，但地形也變得陡峭起來。其實從雲取山頂旁的雲取山避難小屋開始，一路延伸到奧多摩市區的這條稜線「石尾根」，就是雲取山重要的森林防火線，因此才會人為沿著山脊頂端闢建這條寬闊無樹、展望良好的隔離帶，後來成為取道攀登雲取山的路。雖然有些陡峭累人，但仍寬大好走。

第一天邊走邊玩，花了9個小時，才走到雲取山唯二有人、只有10個床位的七ツ石小屋下榻。第二天天氣驟變整天下雨，原來六月中左右是日本的梅雨季，天氣十分不穩定。不過拜雲取山寬大的山徑之賜，撐著傘緩緩行進的我在幾乎沒有弄濕自己的狀況下，走了6.5公里爬升400公尺後，從山頂東側的腰繞路抵達雲取山莊入住，聽雨喝茶放空半天，十分悠閒。體力不太好或者想輕鬆享受雲取山的朋友，不妨也可以試著安排鴨沢線出發的三天行程喔！

火紅富士山、都心晴空塔，雲取山的絢爛日出

雲取山莊的早餐時間固定在早上5:30，因此日出很早的夏季就必須在日出前輕裝登上山頂，欣賞完就趕回雲取山莊用早餐。雲取山頂雖是東京都、琦玉縣與山梨縣交界的一頂三角點，但展望不算太好，雖然可以清楚遠眺東京都心晴空塔、東京灣與富士山，但視野會夾雜許多冷杉樹梢。直到下山時我才發現，原來雲取山展望最好的地方是雲取避難小屋，擁有東南面180度毫無遮擋的無敵視野。不過雲取山頂有冷杉點綴的東京晨景，看久了反而有著幾分層次與自然韻味，似乎也沒有遺憾了。

這次的運氣非常好，在梅雨季空檔搶到了華麗的火燒雲日出；隨著朝陽逐漸升起，我在氣溫不到十度的山頂，看著星辰隱去、蒼穹由深藍轉紫再轉粉紅，然後一切都染上了華麗的焰橘色。在奪目的火燒雲下，77公里外的東京都心、正南方58公里外還帶著最殘雪的富士山，與西南方一樣帶著殘雪、海拔3,193公尺的日本第二高峰北岳以及南阿爾卑斯群峰都在閃閃發光。這天的日出燦爛到我差點來不及回山屋吃早餐，站在東京屋脊上欣賞文明的繁華交織著自然的壯麗，至今仍讓我印象深刻。

在富士山的陪伴下，我寸步難行地下山。因為從雲取山到七ツ石山之間的稜線在好天氣時的展望，實在讓人心曠神怡，一直停下拍照；且大部分路段都有遮陰，舒適不曬。等過了七ツ石山之後，山徑回到腰繞的森林中，才終於回復正常的下山速度。

七ツ石山、七ツ石神社與鴨沢線，有一個古老的民間傳說：「平將門迷走路線」。它是鴨沢線最為在地人津津樂道，相傳平將門為逃離朱雀天皇追兵而避難的路線，沿途有許多解說牌與周邊地名小故事，讓雲取山成為有千年故事底蘊的深刻大山。

我一路跟著「奧多摩駅」的指標，踏著輕鬆的步伐走過長長的石尾根，最終直接從雲取山頂走回奧多摩駅，真是太滿足了！從山頂回車站距離約22公里，下降約2,100公尺，簡直是一天從南湖圈谷踢出勝光呢！

根據Garmin Fēnix 7X Pro手錶紀錄，這三天總共爬升了2,602公尺，總下降2,842公尺（奧多摩海拔比倉戶口低），總距離48.61公里，活生生把雲取山走成三天兩夜南湖大山的硬度，竟還有點意猶未盡。不光是好天氣的富士山、東京都心展望令人難忘，雲取山擁有春天的杜鵑、仲夏的高山野花、秋天的滿山楓紅與冬季的皚皚白雪，是一座四季風貌截然不同的百變大山，值得一來再來，也讓我深刻感受到山野井泰史的訓練場究竟是多麽幸福宜人。

想看看最不一樣的東京都嗎？擁有登山經驗且體能不差的你，是否對台灣百岳致敬的對象，亞洲第一個山岳選集「日本百名山」有所嚮往？無論你是哪個季節到東京（深秋到春初積雪很深，需要有雪地技能與裝備），只要天氣許可，安排一趟兩天一夜的雲取山，都能在這東京最美的屋脊上，感受到日本壯闊宜人的山岳魅力，與奧多摩那傲視東京的寶藏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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