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網路上一則新聞瘋傳,正義的網友都跳出來留言抗議這起冷血事件的主角,四界輿論聲不斷,更有網友展開一連串肉搜任務,決心揪出這名無情的女子......」電視傳來急促的女聲,語氣抑揚頓挫而帶著悲憤。
「 欸哥,這是你寫的那篇吧?終於鬧上電視新聞了。」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女孩仰頭望向群逸,表情寫滿了怒意。「你知道那個殘忍的女生是誰嗎?她真的好過分!我和同學都等著她被揪出來、等著看她對大家下跪道歉。」群逸瞥了一眼妹妹,看見她手機正停留在他寫的那則網路新聞頁面上。他抬眼看見電視裡的主播開始分析起網友的言論,笑著回眸對上女孩充斥著憤恨的眼神。
「我不知道她是誰,那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群逸拾起公事包,轉身離去。
「我連她到底有沒有殘忍過,都不知道。」他喃喃道,心裡預見上司開懷的笑。
「群逸,真有你的!現在全台灣都在關注你這則新聞,已經創下本週最高點閱率了。」蓄著鬍子的主管綻放笑容,兩隻眼睛笑得瞇成了一直線。「辛苦你啦!收集相關資料想必花你不少時間,這個月給你加薪吧!」
「不怎麼費時啦!」群逸輕搖了頭,但主管已笑著走遠。
「畢竟......」他望向主管的背影,微笑著輕聲地說。「也就只有那張照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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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氣氛像是一場剎那停息的戰火、像是有個說得正精彩的故事突然中斷,飄盪在空中,就在祈臻輕踱著步進入門口的瞬間。櫃檯盤著圓髻的幾個小姐盯著祈臻,突然太多的凝視,讓她趕緊低下了頭,尷尬的看著自己的雙腳快速擺動,從聚著人群的大廳通過。她印象中的自己,從不引來任何矚目。公司裡多數的女孩大都身材高挑而面貌姣好,在客戶面前未嘗失禮,但祈臻只是負責帳務,打扮也總是隨興。一樣沒有人和她打招呼,但以往的說笑聲卻在她請假幾日後回來的第一天,變得有些肅穆。一些窸窣的語聲從她身後傳入耳畔,聽來彷彿只吐出子音,而母音含糊在嘴裡。她本以為沒人注意到她請假,但如今他們是不是在猜想她沒來上班的原因?她悄悄的抬起了頭,發現不少同事正定睛望著她。不,他們的眼神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像一把把利刃,穿透了祈臻,看向她身後。旋即,一隻大手拍上她的肩,隨著低沉的嗓音,砸破了眾人無聲的凝視。
「祈臻,跟我來。」
「這...我沒有,不是那樣的...」她的雙手揪著衣服下襬,眼睛在目眶裡顫動著,一抹灰暗在她臉上延展開來。
「就是這樣,妳離開吧!」他的聲音彷如牽掛著眾人性命那般沉重而堅決,祈臻的眼神急切地在那張剛毅的臉中尋覓一絲寬容。
「我怎麼...不可能!那不是真的......您就這樣相信了?」她的嘴角抽動著,嘗到鹹鹹的淚水滲入唇間。
「能鬧這麼大,叫我怎麼不相信?」他走到門邊,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妳...好自為之吧。」
「顏祈臻小姐!請妳向大眾解釋!」「讓開讓開,叫她跪下!」「妳怎麼忍心...快道歉!」才剛帶著不解的陰鬱步出公司大樓,憤怒的聲浪就把祈臻壓倒在柏油路上,她感覺到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膝蓋,沉沉的往地上砸去,連心也一起砸碎了,撒在滿地的報紙上。她望向四周數不清的腳、望向腳下踩著的報紙頭版、望向頭版上大大印著的她的臉龐、望向她那還來不及理解也還來不及澄清就被銬住且判刑的心。她的靈魂在眾人狂浪般的責備之下已被掏空,而那聲聲憤恨仍舊不止歇。
「為甚麼要虐殺自家寵物?手法還那麼殘忍?妳難道不懂得眾生皆平等嗎......」她聽見一陣哭號,與各種從未發生的罪行,困惑地抬頭,卻只見一張張病態的怒顏。
「那天我很傷心,阿毛離開了,我不可能虐殺...我...唯一的朋友,我送他最後一程...把他埋了...」她沒說出口,話梗在咽喉,眼裡溢滿了真情,看著頭版上那張監視器拍到的照片:一個模糊的人影捧著一隻毫無生息的貓,頭往右邊偏著,定格在昏暗的巷子口。那該是一張激起傷情而溫馨的照片,此時卻在眾人扭曲的盲目正義下,成了血淋淋的罪證。既然群眾如此安逸於謊言編織的故事,那便也無可奈何。她沒試著辯解,在紛亂的叫罵下她只是跪著,任憑事實淹沒在人云亦云的踐踏之下,任由自己的存在成為眾輿論裡的一則笑話。她又如那垂淚的紅燭,卻再也不願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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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過了,沒人再提起。
那天群逸穿著一身純黑的西裝,但黑得有點太透徹了,黑得有點太不合常情了。
他靜靜地、陌生地坐在一個籠罩著悲戚的會場中,凝視著掛在廳堂最中央的照片:女孩抱著一隻貓咪,淺淺的微笑著。幾聲啜泣從輕捂住的嘴中傳出,在他身後響起。他輕嘆一口氣,起身走向堂前的木桌,放下一束曾鮮嫩欲滴的花。群逸佇立在女孩的照片下,那女孩的容顏彷彿曾祈求著世界能臻於完美,但如今卻失望得透徹。
「對不起。」他抬起失了焦的眼望向女孩和貓咪。「對不起......」
他和撲克臉男人隔著一張辦公桌對望,眼裡卻不帶任何情愫。那男子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指著攤開在桌上的履歷表,眼神有些疑惑卻又不敢讓表情透漏內心感受。
「在你的履歷表上,是一番不錯的成就,然而你卻辭了原本的工作。」撲克臉男人低下頭再次確認桌上的資料:一則列印下來的網路新聞和一張監視器畫面。群逸嚥了下口水,感覺到罪惡感緊緊攫著他的喉頭。「何群逸先生,關於辭退上一個工作的原因,你寫道......」
男子終於鎖緊眉頭,聲音微顫,抬起頭凝視面前彷彿失了魂的年輕人。
「你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