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8/14閱讀時間約 25 分鐘

私の初恋相手がキスしてた 論:浪蕩的自由-高等人與享樂主義



1.


一個人有錢,有閑,甚至對甚麼都厭倦,除了追逐幸福之外別無他事;一個人在奢華中長大,從小就習慣於他人的服從,總之,一個人除高雅之外別無其他主張,他就將無時不有一個出眾的、完全特殊的面貌。...如果我說到浪蕩作風時談論愛情,這是因為愛情是遊手好閒者的天然的事情;然而,浪蕩子並不把愛情當作特別的目標來追求。如果我談到金錢,那是因為金錢對於崇拜他們的情慾的人來說是必不可少的;然而浪蕩子並不把金錢當作本質的東西來嚮往...那麼,這種成為教條、造就了具有支配力的信徒的情慾,這種不成文的、形成了如此傲慢的集團的慣例,究竟是甚麼呢?這首先是包容在習俗的外部限制之中的、使自己成為獨特之人的熱切需要。這是一種自我崇拜。 夏爾˙波特萊爾


我們為自己整頓出一個可以生活在其中的世界-用的是物體、線、面、因與果、動與靜、外型與內容。如果不靠這些教條,現在的人沒有辦法活得下去!但是這些教條都未曾經過證實。生命沒有理由;錯誤也可能會是生命的條件。...我想要愈來愈學會把事物的必然視為美,如此一來,我就能加入把事物變美的行列。熱愛命運(amor fati):從今以後,這將會是我的愛!我不想對醜陋的事物發動戰爭。我不想控訴、不想再控訴提出控訴的人。我唯一的否定將會是撇過眼不看!總的來說,將來有一天,我只想當個對凡事都說好的人!

弗里德里希·尼采


     「雖然不明白活著的意義,但也沒有死的理由。」,地平潮在首卷中的獨白呈現了她不依賴任何「條件」仍要肯定生命的「意志」,此中排除「另一層意義」而對表象進行「直觀」的態度則正是本作特徵所在。「 這次一開始就是按照3卷完結來構思的。...說起來,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到底是誰呢。我也還不知道。」,在由潮獨佔的「第一人稱」章節中並存之「複數」感覺體驗正是藉入間後記模糊主角的敘述才成為了「詮釋」上的核心,然此處「不知道」所表現出的「混淆」卻不應當成那種以「真主角」存在為前提的敘事詭計。「無論是誰,只要被問:『你還會想再來一次、再來無數次嗎?』都會對他的行動施加最大的負擔!或者,你必須怎麼好好對待自己以及自己的生命,才有辦法別無所求,只求這個最終的、永恆的認可與蓋棺定論?」,尼采「永恆輪迴」的思想指出了過去行為將在未來「回歸」而否定了以事件之「一次性」為前提被抽象出的「意義之圖式」。潮在第一卷中刻意在高空面前與水池海接吻有著對兩人在生活中以相處「自然交心」之可能性加以「嘲諷」的意涵,這在最終卷結局便是如此在高空對她的「效法」中轉化成了運動著的「回歸現象」。「抱歉呢。因為我啊,喜歡嬌小的女孩子。」,在終章和森小鳥接吻的高空對追著重要之人而來的女高中生如是坦承,這種相同的慾望明確的顯示她從未真正否定過最初愛上水池海的那一「瞬間」,此種儘管將無限「重複」也不會後悔的慾望付諸「實踐」後的「總和」便是尼采用以克服「永恆輪迴」這一思想實驗的「真誠生活」。「有錢的話就能善待他人,...如果財務自由了,就能跳過很多步驟,節省很多時間,可以更加從容」,高空在第三卷中承認了自己所欠缺的豐裕「物質條件」確是讓潮給予海的愛在「具體」而「可感」的層面上勝過自己的根本原因,她對海的慾望在最後的回歸由此就附帶上了對潮「生活方式」的復現。於是,藉由「回歸」的慾望而被肯定的「瞬間」同時也就涵蓋了對構成它之諸種「因果關係」的「肯定」。

     「生命可以是一場追求知識的實驗,而不是一種義務...『生命是知識的手段』-心中帶著這條原則,人不只能變得更勇敢,甚至還能快樂地生活並快樂地大笑!」,尼采看待知識的實踐面向將「命運之愛」在世界中的「必然性」轉移至了「必然發生」的「運動」進而瓦解了預設的「主體」,這揭露了將高空與海向「非理性」的「轉變」視為「墮落」或「自我喪失」之論調背後的根本倒錯,其在壓抑「驅力」之「理性」和「完整自我」之間埋下的「等式」反而遮蔽了生產出它的基礎正是對「共同體道德」之「盲信」。「比起感覺到自己被踢飛,肚子上的疼痛更為真切。...在刺骨的疼痛久久不能消失的情況下,我拼命地感受自己的呼吸聲。大概,覺得自己還活著。」,此處遭到大人毆打的年幼地平潮並不存在作為自覺主體的「自我」,她以器官接受的痛楚觸及存活「實感」的「身體」維度藉由向著世界「經驗」的開放進一步破除了「理性」的封閉,而此種「非整合模式」對於經驗差異性的尊重也一併帶出了入間對主角人選的「不知道」蘊含的真正指向。「你說『我』,並以此語自豪。但比這更偉大的,你所不願相信的-乃是你的肉體,你的大的理性:它不說『我』,而只是實現『我』。」,尼采不同於前人的將「我」視為以肉體為本統合精神之「生存意志」的「活動」,入間無法先行設定主角的原因也正是因為本作角色如是的「流變生命」只在「脫離當下自己」中實現的「我」並無法保持「恆常」的「主觀視角」。「『我覺得星同學說的是正確的。可是,這種正確又能帶給我什麼呢?』」,水池海在第一卷中對勸阻自己停止與潮肉體關係的高空發出了如是質問,所謂「正常」與「理性」的道德對於物質與精神生活都毫無「餘裕」而僅是依賴向潮賣身延續的她不具任何意義,「肉體」的「存續」面向發現的「生存處境」之「不可通約」則凸顯了脫離脈絡談論的「正常」無非是一種無視他人痛苦的「暴力」。「最有害的人也許也會是最有用的人;因為他能維持自己的內在驅力,並且透過自己造成的影響去維持其他人內在的驅力。」,尼采在惡中看見的「鼓動生命」之面向完全可以拿來敘述入間重點描寫對地平潮這一角色的表面性所要達到之效果。將以她的影響為主軸的本作視為「反道德」只會從根本上抹消「價值範疇」多樣化的存在方式,對此種承擔「義務」生命模式之「倒轉」進行的追溯則首先須注意潮在第二卷中擊潰高空心防的話語:


 「那個……為什麼……」


 我的質疑聲被蟬鳴擠壓得孱弱不堪,不知是否有漂浮到地平小姐耳邊。


 「要扛起家務,要照常上學,又要分出心去戀愛,真的很了不起哦,高空。」


 她一邊愛撫我的頭髮,一邊吐露廉價的讚美之詞。這種話,換成是誰都說得出口。再說,這跟戀愛有什麼關係?


 但明明任誰都說得出口,卻從沒有任何人,對我說過這樣一番話。


 每天在做的事,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令人不屑於去關注。但一旦像這樣被人採擷而起,獲得認可,心就滿足到幾欲破裂的程度。這女人肯定是明知如此,才故意這樣說。她就是這種趁虛而入地鑽進人心的生物,是宇宙人,是妖怪。


 絕非源自善心,絕非出於好意,絕非益語良言。


 但既然已經如此準確地說到人的心坎裡,那還要怎樣的善意,才能凌駕於其上?


 這份安逸既然如此真實,那為什麼不能成為答案呢?


 就如同水槽裡的水聚集到碎裂的一角,不停向外流淌一般。


 心緩緩地,發生了傾斜。 第二卷-『星高空夜』


     「想好好生活,就必須有勇氣停留在表面、皺褶、膚淺,就必須崇拜表象,相信外形、聲調、話語。」,尼采如此的宣稱拒斥了對「深度」的形而上追求,那種看出「另一層意義」的嘗試在這裡只是一種無力與表象建立「直接關係」的「虛弱」,無法相信潮的溫柔下沒有另一面貌的高空對她話語的保留最好的體現了「逃避」表象的「自我保護機制」。「以為自己被她需要著,以為自己被她愛著。心裡覺得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是—— 渴望被需要,渴望被愛,也是不折不扣的真心。」,同樣無法完全信賴潮溫柔話語的水池海也是以對方並非真心的假設試圖給自己留下「逃避」的空間,看似失望的潮假裝與她分手對此一表象的摧毀給予她剝奪生命般的死亡感則正是高空與海「恐懼」表象的根源,潮這樣的溫柔讓兩人實際感到的重量則進一步體現了「慾望」的「倫理」視角。「每個人都是自己倫理裝置的核心......處於這一空間的每個位置安排都源於自己與他人之間所說的、所做的、所表現出來的、所證實和給予的...柏拉圖式的友誼並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其表現。」,米歇爾˙翁福雷於此處描繪了僅能從「實踐」中把握「實體」的情感與關係,作為他「享樂主義」根柢的慾望及其「對象」從這個意義上必然會直接「觸及」自己,兩人原先藉由將地平潮視為「幻夢」所要逃避之失去的「痛苦」也因而是一種「具身」的心痛,這除了是她們自身缺乏「深度」的「虛弱」也顯示了她們迴避他者的「自我中心」。「如果能一直只讓我看到那個部分,對我而言那就是真的了。」,水池海在看上去是放棄交流的如是敘述藉由對潮的「承認」反而促成了「實體」的聯繫,在最終卷末尾性格大變的她藉由「扮演」潮的母親而在潮對她的依賴中獲得的「安寧」與「幸福」正是尼采所謂藉由「直面表象」才能獲得的「好生活」。入間那個以「行動創造結果」之思維在此的體現同時也呈現了「享樂主義」本質上的積極,高空從潮的話語中感到的那份無法否定之「充實」實際上也是源自這種由關聯的「創造」而得到滿足的,「想要被人溫柔對待」的慾望。「自我的享樂,這是當然,但同樣重要的還有他人的享樂。」,翁福雷如此的敘述指出了「慾望」的「倫理性」根本,潮的享樂對兩人「享樂」之「促成」因而才具體表現為她讓兩人的生活與世界連結的「風格化」,由此對其日常賦予意義後她們才在「慾望」的肯定中實現了自己,其關鍵則橫亙於潮「身分」之根柢。

     「女傭和父親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東窗事發後,母親大為光火......父親已經完全失去了家裡的地位,所以我的待遇自然也降低到了相應的水準。」,無疑是出生於富貴之家的潮曾因父親與家中女傭出軌而失去地位的經驗必須注意,使以其家境來看本無須掛心的道德被「剝奪地位」的懲罰顯題化的機制顯然是所謂的「家規」,也就是傳統上「華族」這一日本階層在和商人與暴發戶相等的財力之外更多一層的「身分規範」。「1871年10月10日,天皇降旨華族,曰:『華族立於四民之上,應為眾人之表率。』...如果有人違反了此家規且情節嚴重,可剝奪其享受禮遇的特權。」,小田部雄次的研究凸顯了華族之「家規」的規訓層面實際上有著使其「超然」於「普通人」的功能,因外遇而被「降級」為平民的近藤廉治與吉井德子對「整全姻親關係」與「繼承制度」之表象的破壞正是在損害華族「超然性」的意義上被排除於此群體之外,由此映射出的便是地平家懲罰潮與父親背後的「階級意識」。這並非是要指共1011家並早已不在的華族群體有「地平」這一名號,但有著「教養」,在統計中有超過半數因富裕而不事生產,並且將生活投注於對興趣之「熱情」的他們完全可以說是地平潮這種「高級遊民」的「原型」。「錢無所謂乾淨與否。就算你真要堅持,這筆錢也可以算是非常乾淨的哦。畢竟只要有錢,就可以多去善待他人。」,在初遇高空時如此回應她質疑的潮對買春的毫不愧疚顯示了她根柢上注重「生存」而非「常規」的倫理視野,這首先就是華族在「生活風格」上整體「斷裂」於常人反映出的「另一世界觀」,此種注重「呈現」而非「內面」的規範到了她的情感層面上則體現為一種「高等人」的道德:


所有高尚的道德都是從一聲歡呼勝利的「肯定」中成長為自身,而奴隸道德則從一開始就對著某個「外面」說不,對著某個「別處」或者某個「非自身」說不:這一聲「不」就是他們的創造行動。對設定價值的目光的這樣一種顛倒-這樣一種不是回到自身卻根據外部而進行的迫不得已的指向-恰恰就是怨恨......在高尚者那裏情況正好顛倒過來,他會預先自發地,亦即從自身出發去構想「好」這個基本概念,由此才為自己造出一個關於「壞」的表象!這樣一種起源很高尚的「壞」,和那種從沒餵飽的仇恨的燒鍋中釀出來的「惡」-前者乃是一個附帶創造,一個順便,一道互補色;後者則相反,是本原,是開端,是構想了一種奴隸道德的真正行為。 弗里德里希·尼采


     「至今為止的態度也都太和善了點。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敵意或惡意之類針對性的情感,完全是以朋友的距離感在與我交流。」,高空在地平潮身上感到的根本「異質」之源頭正是她在任何狀況下都不曾表現敵意的情感模式,最開始就依「理智」視此為「異常」而排斥的高空表現的無疑就是藉由他人的「本質化」構築出自己的「怨恨」。「看到小空是個如此有良知的孩子,我真是開心啊。海的朋友如果是個怪人,我也會傷腦筋嘛。」,鼓勵高空保持良知的潮對她的敵意之所以能欣然接納是因為她以自己對海的慾望為基準判斷高空為「好」,此種價值創造的「個別性」則顯示出她態度上的「從不生氣」是因為她一開始就不具有本質上需要憤恨的「對象」,她與世界的關係首先是一種藉由純粹投注的「熱情」達成的「自在」。「擦肩而過的女高中生,她那被制服遮住的胸,與朋友和睦交談的嘴唇,被裙子遮住的大腿深處…啊,那些都在這裡……我摸著她……」,地平潮這般的自白呈現了暗示她閑散的「漫遊狀態」以及「並非單一」的情慾指向,此種以尼采所謂「主動之熱情」引領金錢花費行動的作風也正是波特萊爾認為「浪蕩子」應有的表現。和高空以及海對生存的「不擅長」相比,連恨意都能當成「趣味」看待的潮擁有只能是一種將「體驗」視為「藝術品」的「美學視角」,海對她的疑慮則是因為她從此處的「自在」態度看不到以現實的「身分」維繫兩人的可能,只能由潮的心情維繫關係的她也才如此執著的要從她的話語尋找能確認自己「不可替代」的證據。「『幸福什麼的……這種關係真的可以嗎?』 『姐妹相愛,關其他人甚麼事?』」,早就知道海是自己妹妹的潮以輕鬆態度進行而最後被海同意的問答顯示了「共同體道德」根本的「缺席」,她對「他人觀感」的「不重視」映襯的即是她對自己慾望之「絕對崇拜」。高空早在第一卷時就指出了時間無停滯的「流動」,這般的現代性特徵在波特萊爾這裡是一種可以藉由「激情」在當下發現美的「永恆」而克服的東西,只能從掌握潮與海外部「資訊」與兩人建立關係的高空並不能將自身「整合」於流動的時間來克服「孤獨」,因為她初戀的「激情」早在付諸實踐前就已被排除在了潮與海的關係之外:


被桎梏在朋友的範圍裡,無法動彈。朋友這個詞,是多麼便捷,多麼遙遠,又多麼孤獨。


 ——啊,原來如此。


 一直以來縈繞著自己的不安,終於露出了真實面貌。


 自從遇見,並傾心於水池海,這份哀愁就有如斜陽一般映照著緊跟而至的一切。


 大海明明與陸地接壤。


 可是天空,卻無法觸及大海與陸地。


 「高空?」


 就算可以像現在這樣見面。


 就算能繼續生活在同一個房間。


 我也只是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朋友,永遠只配承受這若痴若狂的痛苦。


 不存在任何,能夠屬於我的結果。 第二卷-『星高空夜』


     「在群眾眼中,我依然是個自命不凡,矯揉造作的怪人,他們從來不會對我吐露真心。事到如今,我已經回不去了,無法重新踏進那些被我捨棄的沙龍。」,在『斜陽』中厭惡自己貴族身分的直治向著群眾品味的下降卻讓他成為了無法融入任何一方的孤獨者,這除了是太宰治本人心境的映射之外也完全可以用來敘述與潮和海都無法擁有深刻關聯的高空,三人的姓名中早已對此有了暗示。如同藍天一般注定只能「觀測」著海與潮的高空確實憑藉著她掌握的兩人資訊確實能「綜觀」全局,但兩人早在她行動前「已然」建立的關係使高空宿命式的只能與潮和海有非完整的「表層」接觸,她的母親在最後投身於對水池泉的照顧而忘卻她進一步加劇了她作為「無關係者」與周遭「時間」斷裂性的孤離。「……你真好啊。我很羨慕。羨慕能被誰追在身後。羨慕能被誰渴求。你一定活得從容自在,而我注定無法模仿。」,在第三卷末尾基本與地平姊妹斷絕聯繫的高空遇見學妹島村抱月時對有著安達在身後追著的她極為羨慕,這在展現兩部作品不同基調的同時卻也顯示出了使高空在「情感」上「遲了」一拍的關鍵,也即「感受」的方式。「『水池,海』傾斜著身體,不知不覺說出了那個名字。礙事的人,輕飄飄的東西,都變成了水池海。」,高空在水池海融入自己生活環境後才意識到自己感情看似是在平面的互動,但那實則是必需在事情「發生之後」才能「存在」之物。亦言之,高空與海在某個「相遇」之前是沒有「激情」的,她們也因此只能處於「被動」的去愛人。

     不願再孤獨的停留於表層朋友的高空則向潮提出了約定好能夠詢問的第三個問題,也即海所謂「變成小嬰兒」是甚麼意思,同時也接受了潮接下來對她做的事。「詩意的存在是未成年的態度,在它之中,我們可以看到主權式態度的可能性,它不過是一種孩童的態度,無償的遊戲。自由,嚴格意義上便是孩童的權力。」,巴塔耶在此指出的「主權式態度」是一種在自身理性界限之外的「衝動」,它因為危及成年人的理性慣習而遭到壓抑。「是層次太高以致於無法理解麼,不對,從內容來看這對話簡直可謂低級。」,高空在第一次聽到「變成小嬰兒」這一話題時從內容和使海醉心的反應同時感受到了「低俗」與「崇高」的矛盾,實際上就是潮與她們之間性行為隱語的這個詞因此顯然是從巴塔耶的意義上被使用的,這裡也包含了對於發展性時間的「拒斥」。在此,讓她們「變成小嬰兒」的潮在給予歡愉的同時也賦予了她們以主權,對原初慾望保持誠實讓她們能夠溢出「成長性時間」賦予的現實框架。當潮在第三卷最後向海扮演的「母親」尋求依賴時,她並未破壞其「高等人」的浪蕩形象,因為「高等人」對慾望和熱情的誠實態度使他們同時也會是一種向母親尋求無償依賴的「孩童」。經由此次經驗,高空這一無處可去的斜陽在走向終幕的哀愁人生中已被潮埋下了新的「分支」。為了發現蘊含在此一結局背後的嶄新「起始」,她必須「超越自己」。


2.


那些令人驚奇的創造,那些其理由與正當性不能由常識的規範來證明的東西,常常在我們身上引起一種瘋狂的、過分的大笑,這種笑表現為無休止的痛苦和昏厥。很明顯,應當加以區別,而且又多了一個層次。從藝術的觀點看,滑稽是一種模仿,而怪誕則是一種創造。滑稽是一種混有某種創造能力的模仿,即混有一種藝術的理想性。那麼,總是佔上風並且是滑稽中的笑的自然原因的人類驕傲就變成了怪誕中的笑的自然原因,而怪誕是一種混有某種模仿自然中先存成分的能力的創造。我的意思是,在這種情況下,笑是優越感的表現,但不是人對人,而是人對自然...我將把怪誕稱作絕對滑稽。 夏爾˙波特萊爾


確實,我們愛生活,並非由於我們習慣於生活,而是因為我們習慣於愛。


在愛裡面總有些瘋瘋癲癲。可是在瘋癲之中也總有些理智。


在熱愛生活的我看來,好像蝴蝶和肥皂泡以及跟它們類似的世人最懂得幸福。 


看到這些輕飄飄、傻呼呼、小巧活潑的小生靈在飛舞——引得查拉圖斯特拉又哭又唱。


我只信仰一位會跳舞的神。 


我見到我的魔鬼時,發覺他認真、徹底、深沉、莊重;他是重壓之魔--一切萬物都由於他而跌倒。


人們並非由於憤怒殺人,而是由於歡笑殺人。來,讓我們殺死重壓之魔!


我學會了走,然後讓我跑。我學會了飛,然後我不想先讓人推、才向前移動。


現在我一身輕了,現在我騰飛,現在我看到我在我自己的支配之下,現在有一位神在我體內跳舞。 弗里德里希·尼采


     「我很清楚,姊姊真心愛我的現在,就已經是我人生路上的最高峰了。......但這不夠,我想獨佔那個人對女高中生的愛。我不能忍受多年以後姐姐愛上其他的女高中生。」,在最後一次的同乘電車時向高空坦白自己自殺計畫的水池海對於地平潮的嗜好有清楚的認知,「自我」的價值在此被關聯在了固定的「形體」,這在扎根表象的同時卻也讓身體本身成為了「牢獄」。「就算並非出自我的本意,我仍要築起高牆。因為不開啟自我保護機制的話,我的自我一定會消失得一乾二淨。」,高空珍惜自我的意志看似站在海的反面但實則仍是以特定的「形體」為一種絕對價值,但也正是在此一對形體的執著中忽視了形體本身的「實在」。換言之,形體在此被賦予的單一「價值」是來自「它以外」的「過去」和「未來」,而當下的「無常」卻因固化之形體與其經驗之「斷裂」而喪失了它的「潛力」。「終點就在眼前了,卻遲遲無法到達;然而,下一步又可能隨時都是終點-摩滅之物對我訴說的,就是這項真理。」,在將消磨物品之「時間」勾勒成無「遠近」平面的四方田犬彥同時也認為「淡忘形態記憶」能夠達到喜悅,這裡的「時間觀」完全可以拿來敘述星高空與水池海。換言之,她們的「轉變」並非「漸進」的而更多是對於「閥值」的保持,只要踰越了那一「界線」就直接成了不同的存在。

     「我希望小海一直以來珍惜的東西,常識,動機,底線,根基,價值觀都變得無關緊要,即使全部被踐踏也要追求我」,地平潮在最初與海相遇時的如是提案之所以被拒絕就是因為海仍然保有著關於自我的常識,也就是她「過去」的經歷造成的自卑與「未來」和潮發展的期待。當海在最後連日常語言都一併遭到轉化時,如高空所驚愕的一般已然是「不同人」的她顯示了四方田將「消亡」視為「摩滅」之盡頭而感受的「時間痕跡之美」所帶有的問題,也就是使得消亡的概念成為可能的「主體」。「摩滅」的悲觀傾向正是因為它回溯的肯定了一個注定失落的「原初完整性」,但關聯於諸因的人和物首先就是一種運作著的「力」,從這個意義上看「摩滅」的「形態淡忘」反而是積極的「形態轉換」,記憶的「摩滅」對於海也就成為了「脫離」重負所找到的「喜悅」。「現在的我們都太過知道一些事情了,我們都是知道的人。哎,從今以後,身為藝術家的我們有多麼需要學會好好忘掉,學會什麼叫作不知道才好!」,尼采於此處提出的「忘卻」是指將發生過的「事件」置於「其脈絡」而去除它對於自己的「決定性」,仍然清楚認知到潮喜歡女高中生的海就是藉此找到了出路,同樣的「忘卻」帶給高空的則是遲來的「解放」:


「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嘻嘻——,嘻咿——嘻嘻嘻嘻咿嘻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嗯,咿——嘻、嘻、嘻,啊、嘻、嘻、嘻、嘻——嗯」


不知不覺,我在無法理解的歌聲中,手舞足蹈。


愉快的歌聲像是從腦袋上的傷口溢出來,無法停歇。


雲朵,天空,世界,城鎮。


每當眼中所映之物快速切換時,都會源源不斷地閃現出未曾見過之物,一切都是嶄新。


所謂涅盤重生,指的就是這個吧。


向著指示的方向,我抬起腿,踏出了堅實的步伐。


我的歸宿,就是我。


我的歸宿,只有我。


絕不可能離我遠去。


不會離開我。不會指引我。腳底下的世界,就是全部。


別人的皮囊啊骨頭啊情愛啊,都離我實在太過遙遠。


而我自己是無論如何不管怎樣都不會逃跑的,所以,請放心。


    這場人生,去活它個天翻地覆吧。 第三卷-『星懸高空』


     「可預見的未來也只不過是把當下的現實為影印無數份一字排開無限延伸。如果和現在毫無差別,那就沒有珍惜未來的必要了。」,和完全改變的海見最後一面的高空所受的心傷讓她也一併開始厭世,她所預見的這個未來只是自己向「重壓之魔」屈服這一圖景的固化。亦言之,她試圖以死棄世的想法反而是對當下的自我型態最深的執著。傷感的她在與島村分別後又遇見了外星人知我麻社,雖然她無法完全理解對方,但接受高空隨意一指作為前進道路的麻社給了她啟發。「首先定了這麼個目標,而方法嘛,就讓我搖頭晃腦思考吧。傾斜的頭似乎指明了方向,而我委身於指引,向著地面——盡情地跌落、扭曲,撞擊腦門。有星落下。」,決定由和麻社一樣隨意的方式找到未來道路的高空在此的動作極為關鍵,由頭的方向作為指引的她最終並未指向東西南北任一方位,而就是「大地」本身。換言之,她不再需要任何的「目標」來肯定自己的價值而得以直接認可自己的生命。面對著自己被地平姊妹傷的如此之深的離奇命運,暫時將自己視為指引工具這種「客體」的高空在摔倒後重新站起來的狂笑無疑的正是波特萊爾所謂以怪誕引起的「絕對滑稽」,這一陣狂笑因而也讓她在對「自己」的「嘲諷」中摩滅了曾是必然的「過去」。手舞足蹈的她與查拉圖斯特拉有象徵上的共通性,終於懂得「愛生命不須理由」的她們拒絕的是生命需要「某個目標」的思維。於是,帶著海留下的錢財,高空開始了對自己的慾望保持「誠實」、活在表象的輕盈生活。在成人的生活中,依賴單一制度和身分是大多數人理性存活的方式,巴塔耶在其反面看到了充沛的生命能量:


於是,像『私の初恋相手がキスしてた』這樣的文學正如本文所緩慢說明的那樣,最終,它是重新被找回的童年。


參考書目

  1. 入間人間:『私の初恋相手がキスしてた』1-3 ,(電撃文庫),2022。
  2. 夏爾˙波特萊爾:《波德萊爾美學論文選》,郭宏安譯,人民文學出版2008年版。
  3. 弗里德里希·尼采:《快樂的知識》,萬壹遵譯,商周出版2023年版。
  4. 弗里德里希·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錢春綺譯,大家出版2014年版。
  5. 弗里德里希·尼采:《論道德的譜系》,趙千帆譯,商務印書2018年版。
  6. 米歇爾˙翁福雷:《享樂主義宣言》,劉成富/王奕涵/段星冬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2016年版。
  7. 小田部雄次:『華族 近代日本貴族の虚像と実像』,(中央公論新社〈中公新書〉、2006年)。
  8. 太宰治:『斜陽』,(新潮社、1947年12月)。
  9. 喬治˙巴塔耶:《文學與惡》,柏穎婷譯,上海人民出版2024年版。
  10. 四方田犬彥:『摩滅の賦』,(筑摩書房 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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