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令無絕 》異香－下

　　薛妧心底一突，卻仍作若無其事般擺弄著火盆裡的柴火。

　　——阿孃語氣不對！

　　可她適才所言，又是若個字眼觸動了阿孃？

　　她忙找了串說詞應付過去，「這不......兒、兒昨日在寺家，趕巧聽得些信士信女與一長鬚老翁說談，說起些香藥養生的好處，想著自己不也有個香包傍身，一時心裡好奇罷了......」說著，邊暗暗抬眼打量養孃。

　　「......嗯。」六娘只是虛應一聲。

　　她垂眼看向一旁，並未留意挨在身側的薛妧。

　　火光明滅投映在六娘側顏，她臉上神色叫薛妧看不真切。

　　此前薛妧淨惦念著自己未來生死，滿心繫在她那陌生的親孃上，她只道那香藥可疑，對生母的來歷作過無數預想，卻顛倒未曾想過素來慣她的養孃竟是此般回應......

　　薛妧直覺六娘心底有事，一時卻不敢再問個分明。

　　闃靜的斗室，只餘燃燒的柴薪不時劈啪作響。

　　晚來天寒，早先的溫馨蕩然無存，壓抑的氣息此刻在二人間瀰漫開來。

　　薛妧又添了點乾柴進盆，不安地搗鼓起來。

　　若照她那得過且過的性子，薛妧想她合該再尋個由頭就此把話題按下，然心念方起，卻又想她既已打定主意這一世要活個明白，爭有一遇疑難便打退堂鼓的道理......

　　幾番掙扎，終是訥訥地開了口：「彼時......那老翁向人說香藥，兒在旁聽得興味，又聽得一信士說起自家新婦......」她覷了眼六娘。

　　六娘微偏著頭，不知正思量甚。

　　「那信士說起新婦，說他那新婦本是個豁達開朗的勤快婦人，入秋後卻不知緣甚，漸漸行不能行、臥不能臥的，逢人若非愁眉苦臉、便每每狂喜難以自抑，偏生問她個緣由，又是默默垂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薛妧停頓片刻，見六娘饒是不語，似也無意打斷她說話，方敢再道：「——孃，妳說那信士新婦忽喜忽悲，癲狂若此，莫不是也同兒日前那般......是叫野狐給禍害了？」

　　六娘突地攥緊了手，「是、是麼......」她嘴裡吭一聲道，不覺回首看向薛妧。

　　許是室內火光昏暗，六娘雙目陰翳，一時竟看不出半點神采。

　　薛妧小心翼翼揣摩著六娘心緒，面上卻仍是一派九歲小娘的天真作態。

　　「兒也不明白呢。人見兒小，不當回事，兒在一旁，亦說不上話。」她伸出枯瘦的小手，輕按在六娘攥緊的手上，「只聽那信士兀自滔滔，說甚見新婦終日若此，弄得家宅不寧，想也不是個辦法，期間又是延醫施藥、又是找神婆作法的，反覆折騰，不想都不濟事，徒惹得他自己亦是渾渾噩噩，夜不能寐的，便想著既是在家不得安生，卻不如趁三長月進寺家禮佛，修福積德，看能否替他那新婦討個福氣。又說看那老翁談吐不俗，想必是位高人，既在寺家偶值，許是冥冥之中有佛菩薩指引，便求那老翁提點一二。」

　　「那老翁聽說得玄乎，說甚秋、秋深邪燥，白日漸短，陰氣漸長的，長久陰陽失衡便恐心氣不定，易染邪穢，便同那信士說了些用香藥趨疫避邪的法子，說若取些沉香、桂子合香——」

　　老翁說談自是假的，薛小娘是長在六娘跟前的，更是年幼不諳事理，薛妧也不解自己是從何處生出這番陰陽五行、寒熱虛實的道理來，但想她前塵既是做藥飲營生，大約是曉得些簡單的醫理，日常少不得搬弄些陰陽消長的說詞。

　　「那長鬚翁說甚陰陰陽陽的理，兒也不懂，但想也不是信口胡謅的。想那香包當日一離身，兒便連病數日，似有幾分道理不是？」她迂迴著，將話題重新引回那塊古怪的香藥，「孃，妳說我那香藥，可也有那老翁所說趨疫避邪的妙處？」

　　六娘眼波流轉了一瞬。

　　「......孃就一長、長在田裡的，爭、爭懂這些？」她幽幽地開了口。「妳......妳那會子也、也才學走，許不、不記事......」顏六娘避開養女殷切的目光，訥訥道：「那、那香包是......道、道濟師與妳，只說、說是妳親孃的......遺、遺物......」

　　薛妧一愣。

　　她只道能從阿孃這處打探些關於香藥的蛛絲馬跡，卻不想此事竟還與阿師有關麼？

　　薛妧還想開口再問，冷不防卻被六娘打住。

　　「夠、夠了！」顏六娘一怯懦婦人難得撐起強硬作態；然而話語方出，饒是她自己亦被自己適才的失常情態所懾。

　　她忙不迭起身下地，語氣復又柔和下來，「孃、孃是說......是......時、時候不早，是、是好......梳洗睡、睡下......」說著，卻是怯生生地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著養女。

　　薛妧頷首。她輕絞著手指，笑著應了聲是，心中卻又是另一番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