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成為虞姬，才能留在你身邊。｜《霸王別姬》之一：綜觀三角戀

【《霸王別姬》電影心得之一：三角戀】

在我還不喜歡電影，也不會自己選片的2018年，遇見《霸王別姬》後便把它供奉到神壇，那是我的白月光，我的第一名。

2021年，我開始自己看電影，不是忘了《霸王別姬》，而是在我心中徒留許多的符號。我突然覺得，那時不懂事的自己沒有真正看懂電影，我的喜歡不夠格，反而像是高攀。於是親手把它請出神壇，直到互文性終於牽扯到《霸王別姬》，想念了，重提往事，潸然淚下，再親手請回神壇，我好愛，好愛《霸王別姬》。

沒看懂的愛，都看懂了。太晚開始看電影，也不是什麼壞事。

這一次，兒時記憶變成我最喜歡的片段。

那是說來話長的開始，蝶衣的性格從小就掘，而當年還是小石頭的段小樓，從小就開始寵他的師弟。因為太懂他的倔強，才失望於他倉皇而逃。也知道他要回來，那是再也出不去了。

程蝶衣是小石頭成全出來的，如果說小豆子是被母親為了送入戲班而閹割（象徵）的，戳破小豆子的純真，捅破繭讓蝴蝶飛舞的，卻是師哥。那是第一次的性侵隱喻。自那以後，似乎暗示了小豆子的往後，面對張公公和袁四卿的「寵幸」，是生理與心理的不由己。而當初領我來的那個人呢？

小石頭是兩難的，是流著淚罵小豆子、戳傷小豆子，唯有如此，才能成角。小石頭不怕罰，只怕小豆子被罰。要想保全你，就得狠下心，和當初母親豔紅一樣。往後一生，不都是狠下心的保全你嗎？

第一次看，主角光環全打在程蝶衣身上，看見的是蝶衣的苦戀。

小石頭看上張公公的寶劍時，無心的一句：「霸王要是有這把劍，就能殺掉劉邦了。霸王要是當上了皇上，虞姬就是正宮娘娘了。」

小豆子被打動，承諾送師哥這把劍，讓師哥扭轉霸王和虞姬的命運，師哥未反應過來，小豆子卻銘記在心中。

明明張公公的住宅是小豆子的陰影，卻時常跑到那裡找那把劍。原來劍早被真霸王給收購了。

蝶衣用身體換得對師哥的承諾，但他卻不記得了，這才心死，以後你唱你的，我唱我的。

但虞姬不是項羽的正宮，卻是最愛項羽的伴侶。

當初小石頭的無心，也是因為當時他最重要的人，就是眼前的師弟。

小豆子好像也是那時候明白，唯有成為虞姬，才能和作為霸王的師哥永遠在一起。

我相信小石頭愛過，可能比小豆子更早愛過。

但那時候的愛並不是可以說清楚的感情，更像是知己、靈魂伴侶、最依賴的人、不能失去的人。

小石頭天資聰穎，什麼都能做好。但小豆子不是，是直到師傅說了霸王別姬的故事後，他終於陷入了情境，是在第六指被閹割，喉嚨被捅破以後，他只能夠愛上眼前的人。唯有這樣才能保全自己，唯有這樣才能成角。

蝶衣是瘋魔後才成活的，而小樓則是人間清醒，總得有人清醒，兩人才能活吧？

長大後的肢體接觸變得曖昧，蝶衣心裡在想什麼，小樓也清楚。他沒有因此走開，反倒陪著師弟，理性的告訴他：「要是活著也瘋魔，在這人世間該怎麼活？」

暫停，然後快轉時光機。在《刻在你心底的名字》中，阿漢接受不了Birdy對自己的愛視而不見，但Birdy流著淚說：「我是為了你好欸」。出風頭的性格讓自己太明白，特別不是什麼好事，唯有假裝不愛你，銅板不響，你才有機會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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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了總不能再做夢，但理想主義著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蝶衣的毀滅是因為不懂變通的偏執，而小樓則是能夠隨波逐流，豪橫卻放得下身段。

但是唯有扮演虞姬時，我才能愛你。

我想蝶衣也明白，小樓不會讓兒女私情左右自己的選擇。

所以，只想要兩人唱一輩子的戲，至少在戲中，能夠光明正大地相愛。

但如果連霸王都忘記對虞姬的承諾了，在小樓承認自己是假霸王的時候，他選擇了現實，把蝶衣讓了出去。小時候是小石頭無能保護小豆子，但這一次，是小樓沒有發現，或假裝不知道，讓蝶衣栽進袁四爺手中。

此後，小石頭和小豆子，小樓和蝶衣間的感情變質了。師哥成了最遙不可及的存在，蝶衣放縱、把自己交給袁四卿、抽鴉片，成癮的只是大煙嗎？國民政府撤退後再重逢，小四都長大了，蝶衣決心要戒鴉片，癮頭的折磨讓蝶衣打碎所有樓蝶的合照，導演陳凱歌說，蝶衣的痛苦，更多是來自眼前愛不到的人。鴉片癮戒掉了，對師哥的情感還是戒不掉。

菊仙的出現，註定了虞姬做不了正宮娘娘，只能永遠是妾身。

兩人對打一向精彩，但菊仙在性別上佔了上風，他不用施胭脂，就能做潘金蓮。

他可以說話不算話，可以以女性、正宮、能傳宗接代的身份把小樓牽制在自己的身邊。

如果蝶衣沒有威脅，菊仙又何苦防備？

但菊仙或許也知道，小樓是因為性別而天時地利人和而選擇自己，他始終放不下這個和世道鬧彆扭的師弟。

菊仙認為自己流產是蝶衣和小樓搭戲的報應，他和小樓之間因為有蝶衣而不單一、不單純，愛是有雜質的，這個結晶的「愛」是不單純的。

和菊仙相比，小樓是懦弱的。

過於有勇無謀，好像所有理性的扣打都用在蝶衣身上了。菊仙既可以用幾句話讓小樓娶他，也可以用一把劍讓袁四爺無法拒絕。

要請袁四爺向蝶衣說情，小樓和那坤用放下身段投以實質報酬，但袁四爺才不缺那些。

袁四爺反倒覺得，段小樓是真的沒用。是救不了虞姬的假霸王，他才沒能當蝶衣的任何人。

菊仙一出場，先掰了一段蝶衣說寶劍的主人能救自己，這個英雄是誰？

在蝶衣心中，寶劍的主人是小樓，自己的英雄也是小樓。但菊仙要把這個責任甩給袁四爺，因為知道小樓給不了蝶衣什麼，也不要讓小樓給蝶衣什麼。既說服了袁四爺，也切斷了樓蝶唯一的承諾，以寶劍為誓的承諾。

在關鍵時刻，拉住感情用事的小樓，暗示讓他討好強者。

小樓是看得清現實，但就是少了菊仙的冷靜和睿智。三個人的命是因為有菊仙才得以關關過。

但菊仙終究也是用感情堆積生命的人，他把所有都給了小樓。

別於小樓是選擇了菊仙，菊仙是沒有選擇的愛著小樓，因為是他接住了自己。這份恩情和感動其實和蝶衣是相同的。

所以他可以挺著孕肚也要保護小樓，但在看見小樓為了性命連蝶衣都能夠出賣的時候，菊仙一面覺得小樓無情，一面也明白自己的下場也將如此。

於是他的夢魘成真，在高壓之下，小樓說自己不愛菊仙，要和他劃清關係。

菊仙是聰明人，但終究敵不過感情這關。

他不怨恨蝶衣，是知道自己的打碎了蝶衣的理想。其實也不怨恨小樓，畢竟，保全自己是菊仙一直要小樓做的事。只是，菊仙的矛盾在於，他明白自己和蝶衣為了眼前的男人付出多多。

愛情是我可以犧牲自己保全你，但接受不了你的主動背叛。

因為知道寶劍對蝶衣來說有多重要，即使不知道小石頭的戲言，也知道蝶衣把所有的愛都寄託在霸王的寶劍身上，所以願意奮不顧身的保護寶劍。

那是在小樓放棄，蝶衣心死以後，菊仙卻還守著樓蝶的感情。

但那個他們曾經為自己遮風擋雨的愛人，獨自撐著傘遠去。

小樓護了蝶衣一生，是菊仙也扯不開的牽絆；而小樓對菊仙的承諾，甚至願意拋下最重要的蝶衣，這兩份感情卻都在批鬥的威脅下，崩潰了。

但也不能說小樓錯了，只因為他終究不是能保護虞姬和潘金蓮的霸王，他的理性是生命比愛情價更高，自己比他人重要，生比死還有可能性。

在菊仙明白霸王就算不是虞姬的，也不會是自己的以後，把劍還給蝶衣，把小樓，把這些年辜負的情愛還給蝶衣。

菊仙的世界崩潰了。

而終於霸王和虞姬重逢，前嫌已經冰釋，眼前人還是最初的少年。

是小石頭把小豆子帶入一個霸王別姬的夢，也是小樓點醒了蝶衣，夢該醒了，把男身還予蝶衣。

數十載歲月過去，當蝶衣驚醒，自己已經活成虞姬。

為什麼虞姬要死？不是世界崩潰的可怕，而是自己把一生都奉獻給霸王，愛已經抽離不了。

就算蝶衣終於醒來，也已經把一生都交出去了，所有被犧牲的人事物都已覆水難收。

我不能夠再活一遍，或像宋麗玲說的：「我不能再變成另一個人。」入戲已經太深，接受不了自己愛錯了，認同錯了，那親手了結這段感情吧。

我相信早在菊仙出現，蝶衣在袁四爺面前第一次舞刀就想了結自己，卻被袁四爺阻止。

第二次小樓用別離要換取蝶衣的性命，蝶衣不領情，寧可不要命。

第三次，被小四背叛。小四為了報復而搶角，代替自己上場，對蝶衣的打擊是，從前但凡小樓是霸王，自己就是虞姬，至少在戲裡，沒有人可以拆散他們。但就連虞姬也有了對手，就連霸王也不是自己的。蝶衣心死而燒了戲服，再一次拆了兩人的組合，一個人漂流的這些年，是寧願漂泊，也不要面對現實。

到了第四次被小樓背叛，在極限之下卻是菊仙代替自己去赴死。

就算事過境遷，也都過不去了。

蝶衣的死，卻是小豆子的重生。

循環再播一次開頭，看見豔紅拼命讓小豆子進戲班，看到小石頭對小豆子的關愛。小豆子的淚眼，讓知道結局的人想起了蝶衣過於執著的一生。

「戴上金箍如何愛你，不戴上金箍又如何救你？」

一生的羈絆，我相信從小石頭到小樓也都愛著，他在揭發蝶衣和袁四卿的關係時，那顫抖說不出口的，是因為知道蝶衣為什麼墮落，那是假霸王給不了虞姬的承諾。

也許相逢本錯，但像師傅說的，「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

蝶衣、小樓、菊仙的三角戀真的非常精彩，而先後兩個第四者袁四卿和小四，一個是真霸王，一個是假虞姬，也都各自影響了三人的生命。

電影：《霸王別姬》(Farewell My Concubine)（1993）

《霸王別姬》的總時長兩小時四十分鐘，故事時空跨越五十三年，每一幕情節都很滿，加上我個人的私心，因此寫了一個晚上，兩千多字的IG限制，也寫不完所有我想說的話，不如就當個系列，一篇一篇慢慢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