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88

唐．懷素．自敘帖

「沃夫，這肉桂捲要烤多久？」M 迎向一股熱氣，看著澳福打開烤箱門、將一盤盤放著高高低低薄厚不一、貌似肥大膨脹蝸牛的肉桂捲放進烤箱，「來你這兒揉麵團，卻不知道烤麵包的事，怎麼也說不過去吧～」摔完麵團、剁完麵團的 M，表情輕鬆許多，氣不知消哪兒去了。

「一般來說，烤麵包大概在20～30分鐘之間，看烤的是什麼麵包；如果是甜麵包，像現在這個肉桂捲，成份包括糖和雞蛋，而且厚度比較薄，烤17分鐘就可以了；如果是大型麵包，例如鄉村麵包，或是重達2公斤普瓦蘭麵包*，在烤箱裡的時間就會多出許多，甚至1小時都可能。」

M 聽了澳福的說法，不禁吐了舌頭，「也烤太久了吧！」

「嗯呀；麵團重量影響烘烤時間，只不過，多數人只看到麵包烘烤後褐色的模樣，卻很少人想過，影響麵包烘烤的因素有很多。或許對很多人來說，麵包烤熟能吃就行了，至於過程如何就不是重點了。」

「…」M 陷入沈默，似乎在思考澳福的這番話。

澳福一邊確認工作枱上所有的烤盤都放進烤箱，接著收拾刮刀、手粉；對他而言，回答這些麵包初心者的問題並不困難，何況，這些女士也不見得對麵包的種種問題極度關心，更有可能是出於禮貌和澳福的社交對話。因此，澳福對於M 的細微神情並沒有放上心。

「對耶，沃夫先生，聽你這樣說，我只管麵包好不好吃，布里歐、可頌、丹麥這類的甜麵包我都愛，至於酸種麵包、棍子麵包，就是可有可無的了；」G 表情看似亢奮，「如果，我是說如果，麵包沒烤熟的話，外觀看得出來嗎？吃下肚子會怎麼樣呢？你的麵包有沒熟過嗎？」

艾瑪聽到G最後一個問題，不禁笑了出來，「麵包師傅怎麼可能烤出沒熟的麵包呢？笑鼠人了！」

「誒，還真的有哩～」澳福將他初到普瓦蘭麵包店搞出一場烏龍的事情說了一遍，惹得三位女士笑開了嘴，「沒辦法，當時我才從德國漢堡到法國巴黎沒多久，德語不熟練，法語根本聽不懂，要不是當時普瓦蘭先生看在他朋友的份上，才沒將我電飛哩～」

「沃夫先生，」笑聲啟動剛才安靜下來的 M，「你一個東方人在蘇黎世，經過這些事情，難道你沒有感到挫敗的時候嗎？你又是怎麼撐過來的呢？」

表面風風光光的 M 提出這些問題，見到澳福將自己的糗事抖出來，絲毫沒有尷尬，也沒想到澳福是在美女面前耍寶求關注，還是真的不在意過去，開始對澳福感到更多的好奇，更多是出於自己在感情路上的顛簸動盪、投射在澳福身上：澳福能過關，我也能過關。

「呵呵呵～」澳福先是輕輕一笑，很快收斂起笑容，「會呀，當然感到挫折，而且常常如此。」澳福停了下來，看著 M 的眼睛，「這麼久以來，你還是第一位這麼問我的人。」

艾瑪見澳福神情，曉得他有一番心事，也勾起自己：卡爾呢？卡爾和佛洛伊德醫生鬧得不愉快時，我有幫他什麼嗎？除了我寫信*給佛洛伊德醫生，跟他說卡爾的痛苦，好像就沒再做什麼…我還懷疑眾多榮格女郎*，這也一度讓我們夫妻感到緊張…我問過卡爾的痛苦嗎？我是個稱職的配偶嗎？我會不會忙著擔任五個孩子的母親、留在母親角色裡而忽略了配偶的角色呢？

想到這裡，艾瑪不禁背脊發涼：那我自己呢？

「當年家母要我離開革命軍到處出征的中華帝國，來歐洲避禍，她只想著曹家一脈單傳，不能無後，她就提到高曾祖父*的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靠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於是，」澳福嘆了長長一口氣，「我就自己想盡辦法在歐洲謀生；別人的幫助是一回事，自己的努力也很重要，至於最後結果會如何，就，看老天爺的安排吧。」

「老天爺的安排…」M 低聲重複澳福的話，隨即眼睛一亮：「沃夫先生，我有事想私下請教你，方便嗎？」

「呃…」

「當然方便囉～」艾瑪咭咭笑，代替澳福回答。至於 M 在大戰結束、移居紐約、後代子孫深受她手藝影響而創立了以她為名的頂級甜點品牌、以法式經典千層蛋糕征服許多叼嘴人士而聞名，則是澳福及在場三位女士始料未及的後話。

榮格在澳福麵包店撲了空，頹喪返家，身子深深埋進書房裡的大沙發，任由窗外厚重的雲層迅速飄移。

無聲。

屋裡一片安靜，屋外也是一片安靜。

也才五月底接到黃金蟲非常召集令、支援前線的醫務訓練不到兩個月，街道上仍然一片詳和，甚至還因為前來避戰的人變多而更熱鬧了，沒理由在短短的這幾個星期裡發生極大的變化，讓澳福的麵包店經營不下去而收店。

剛才小男孩約翰在身後大聲喊叫，在大雨中顯得模糊，此時四周寧靜，榮格腦中的聲音倒是變得清晰，「Sontag，星期天？」

是星期天的關係，所以麵包店沒開？

什麼時候我這麼想念沃夫了？

榮格搖搖頭，朝著空中揮揮手，意圖以動作驅走這些念頭，又在下一刻起身來到大書桌前，攤開他的大型筆記本翻到空白頁，拿過一枝削得尖細的鉛筆，恣意在紙上塗了又塗、畫了又畫，咻咻咻，活脫脫懷素附身，狂草飛舞；又像是喝了醉酒在采石磯江邊的李白「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榮格怔怔望著大片的線條、只差少了蓋章BOY*的朱紅印在其上的紙張好一會兒，走到書架旁，找了水彩及調色盤，先是倒了水彩在調色盤上，也沒加水，又取過平頭4號水彩筆，沾著顏料開始上色。

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蘇黎世湖畔終究不是三國赤壁，榮格手中也不是獸面紋爵或狼毫長鋒快劍*，只見榮格細心一筆筆上色，留意筆觸沒有溢出線條邊界、色塊塗布是否均勻，紅書頓時化身為塗鴉著色本，將榮格吸引著進入心流狀態。

「我好了！」

窗外厚重的雲層不知何時散去，窗外唧唧唧的鳥叫聲也漸漸清晰，書房外也開始傳來孩子們的聲音，還有更響的敲門聲：爹地～

榮格抬頭看看掛鐘，長針短針幾乎是水平的一直線，兩點四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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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斤普瓦蘭麵包
https://citynotes.me/2016/poilane

*寫信給佛洛伊德醫生，見：＜假如榮格17＞

*榮格女郎，見：＜假如榮格53＞

*《紅樓夢》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劉姥姥道：「這倒也不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靠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

*《自敘帖》，唐懷素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8%87%AA%E5%8F%99%E5%B8%96

*蓋章BOY
https://disp.cc/b/Gossiping/cmME

*獸面紋爵或狼毫長鋒快劍
前者為酒器，後者為毛筆品名

*Image 109 見《红书》，366頁，機械工業出版社，簡體中文
 「物質的人高高地升到精神的世界之上，而精神用金色的光線穿透他的心。他陷入到快樂和分裂之中。蛇，也即是魔鬼，無法再繼續留在精神的世界。」
圖片來源：https://www.independent.com/2014/03/20/carl-jungs-red-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