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五十分手機鬧鈐響起,小如急忙起床,刷牙洗臉換衣服,拄著拐杖搭電梯至一樓,騎摩托車至XX醫學中心。停好車,一拐一拐歩入超商,買個蔥抓餅,隨即搭電梯至七樓洗腎室。
電梯門一開,是個等候大廳,班長喊:「嘿!來領妳的咖啡」,但還是走過去拿給小如,是體恤她的行動不便,綽號班長,實至名歸。
小如坐在楊姐旁邊,這時大約是十一點四十分,她開始吃她的早午餐,蔥抓餅加冰咖啡,有時加兩顆茶葉蛋,開啟了小如的小確幸時光。
冰咖啡是洗腎者的米其林,只有此刻可以恣意大口喝,冰冰涼涼的咖啡,滋潤亁涸的五感,全身細胞都活過來了。一小時後,藉由洗腎(血液透析)把多餘水分脱掉,是相較不傷身體的方式。
洗腎者就是喪失腎功能,無法排尿,所以要洗腎,藉由血液透析,把體内排不出的水分、毒素排出。因此平時進食,要控制水分,如果吃喝太多含水食物、飲品,除了增添内臟負擔,自身也難受,小如曾只因水分積在肺部,導致呼吸困難,很喘,只能坐著睡覺,那日子太苦了!
小如吃早午餐時,班長和藍波喝的咖啡早就剩下冰塊,這時兩人開啟他們的聊天模式。班長年過七十,頭髮均白,感覺像有點大男人主義的歐吉桑。藍波身長一米八,體重一百一十公斤,身形圓滾壯碩,年齡比小如小些,大約四十多歲。
「波哥,你咖啡冰塊剩那麼多,我去買罐沙士給你,沙士碰到冰塊,冰涼好喝吔!」班長用藍波最愛的沙士引誘藍波。
「不要,我在家喝沙士又吃剉冰,超標了,護理師會駡我。」藍波總在洗腎前才會懺悔。
「膽子這麼小,我都喝了一杯半的咖啡。」班長總要找藍波抬槓。`
「不要啦!」藍波再度拒絕。
這是每次固定的戲碼,有一次,藍波火了,氣魄回了:「你去買最大罐的沙士,我們一人一半,乾了!吼搭啦!來啊!來啊!......誰怕誰!」
班長難得啞口無言,小如覺得好笑,這是男人之間的battle,無聊但有趣。小如不知在那讀到,男人至老都是小孩,這兩人貢獻多齣名場面,讓暮氣沉沉的等候室,有了色彩。
「波哥,下去抽煙。」班長又約。
「不要。」藍波拒絶。
「你看你人生不抽煙、不喝酒、旁邊沒有女人,人生多沒意義。」班長故意刺激藍波。
藍波今年未婚,剛開始小如以為班長欺負藍波,但藍波座位旁,有時會有提神飲料,是班長買給藍波的,他們洗腎時是對床,藍波洗腎容易掉血壓、洗腎後身體虛,還要騎摩托車回家,提神飲料就派上用場,看似大男人的班長其實是細心的。
藍波和小如算是金錢困難户,班長看破不說破,默默幫著她以及年齡可以做他兒子有餘的藍波,倆人一直上演這類相愛相殺的戲碼,楊姐說這兩人有姦(堅)情。
如果洗腎中心要票選人緣最差的腎友,就是綽號叫老師。老師特愛投訴,護理師、腎友、復康巴士司機都難逃毒手。投訴自有她的道理,只是老師律己甚寛,一個人占三個座位,她一個、包包一個、餐點一個,還帶大水壺裝飲用水,拿浴廁紙、擦手紙放入包包,徒具為人師表之名,但人們也只會在背後議論而已。
老師和部分腎友們總愛「分享」,老公、小孩.......如何優秀......,小如沒什麼好說的,隔壁楊姐也不參與。
小如洗腎快兩年,一直和楊姐相鄰而坐,楊姐七十多歲,是個有氣質的女士。楊姐很惜命,她說:希望多活幾年,多享天倫之福。楊姐總叼唸小如日夜顛倒的生活,像她今天,早上五點,天微亮才入睡,每天就是如此,越夜越精神。
小如兩年前器官衰竭,住進加護病房,院方發了病危通知,女兒向城隍爺許願,若她度過生死關,一輩子吃早齋,她活下來了,卻連累女婿早上跟著吃素。
對洗腎,小如不陌生,三十五歲時,腎就壞了,母親要給她去中國換腎,說要一百萬,小如拒絕了,媽媽要做多少農事、包多少檳榔,才存下的老本,她不能拖兩位老人家下水。
那時女兒剛上國中,一天,女兒對她說:「媽媽!我覺得日子太辛苦,我們一起燒炭自殺,好嗎?」
「既然老天爺讓我們活著,撐看看吧!」小如心庝女兒太小即直面人生的苦難。
真的,好運也會降臨到她身上,她排到了腎臟移植,聽說本來不是她,只因原先排定移植的患者發燒,突然就輪到她,她有了好的腎臟,可以尿尿,一般人的日常,來之如此不易,尿尿當下,她哭了也笑了。
她的幸運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她感謝那顆腎,也對不起那顆腎。年輕時做夜班,換完腎後依舊做夜班,撐到女兒大學畢業、工作、結婚,腎又壞掉。
小如的腳因年輕車禍的後遺症,兩年前病危時,在加護病房躺了一個月,轉到普通病房後,就此開啟了拐杖加洗腎的人生。
兩年來,右腳越發無法使力,小如很難想像,如果之後無法行走,會給女兒帶來多大負擔,所以不敢如楊姐一樣,奢求活久一些!但未來,誰又知道?還是喝口冰咖啡!一掃陰霾,未來事多思無益啊!
小如拿咖啡錢給藍波,拜託他星期五幫她買咖啡請大家,她喝了太多的情-别人請客的咖啡,自己也想回請,但行動不便又太晚到。
「妳排下星期三。我已收了兩個人的錢。」藍波說。這群晚到或行動不便的老弱者,都拜託早到的藍波購買及提上來。
「藍波,你成了我們的ubereat!」小如說。
「不對!Foodpanda比較搭配藍波的氣質!」楊姐笑稱。
「是這樣没錯!」小如回,藍波外號很猛,長相氣質卻是可愛動物區,只見藍波憨憨地笑著。
十二點半洗腎時間開始,腎友們秩序地進入洗腎中心,小確幸時光,下次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