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黃民的誕生只是要拋出一個設計,讓所有該執行的任務跟監控系統綁在一起。並且讓每一個秘密客都像是免洗的社群獨立角色。它的優點也是缺點,每一個人各自作業,獨善其身,讓被社交滲透的機率降到最低。要是一旦有了問題,也可以輕易切割。從黃民之後誕生的經濟模式甚至得到東亞這一區洗錢個體戶的青睞,無論是印尼、中國、日本、台灣都有我們的長期合作夥伴。他們總是要去路上騙一堆小白,最後逼他們去各個國家開戶,但是每次應徵的人員都素質參差不齊。而我們找來的小白就是一堆欠錢,賣掉靈魂也願意的窮光蛋。說什麼都肯答應的。」
當老麥說到這裡,我不禁莞爾一笑。賣掉靈魂也願意──
再一次,我走在充滿霓虹閃爍地的柳川東路上。遠遠地就看見一台白色老Golf,就像上一次停在萊爾富旁邊。Golf的低調車燈沈著地咬著地面,那不寒而慄的冷冽緩緩地浮上我的背脊。我緩緩地走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與上次相同,他用眼神示意,要我坐進副駕駛座。還是一樣的沒有表情,永遠帶著撲克臉龐。
「黃民那邊已經動作了,已經暫時把時間倒數停止了。」我點點頭。「你說的這兩個人是這兩個嗎?」老麥拿出兩張照片,上面正是Angus與Grace沒錯。我點頭,所以他知道?
「你知道他們?」
「你運氣很好,也很不好。我們開拓多少商源,他們時不時都會滲透進來分一杯羹。你遇到的狀況,也只是眾多我們手邊案件的其中之一。」
「什麼意思?我不懂。」
「他自稱叫什麼名字?」
「他在M公司的稱呼是Angus。」
「OK,我年紀大了,我總是記不住他的名字。因為他在A公司可以是Jacky、B公司是Tim,也可以是你說的Angus或者是Ivan。總而言之,你已經也進來一陣子了,你應該清楚秋錢做的事情本身就不是合法的,我們在各個公司成為獨特的存在,你可以想成是『寄生蟲』,而他們只是嗅出了生意的味道,他們會不擇手段地從中牟取利潤。你用任何公司派派系的權勢、能力,靠著正面的角度去起底他們只會招來更恐怖的後果。這些我們不是沒做過,但那個男人技術相當好,通常光是要指證一件小事,公司派的人可能都會惹得一身腥。最後常常讓這些公司分崩離析,計畫往往不如客戶預期。因此才有了『黃民』的誕生。」
「咦?」我驚訝地看著老麥。
「這套系統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最早的發跡只是在中小企業。可能只是想要盜取公款的老闆或者某個經理想要擊垮競爭對手,靠著一個又一個的秘密客去解決一些這些常人沒辦法解決的問題。我們提供的就是解決方案。但事業體開始擴大之後,委託客戶慢慢開始層級拉高之後,越來越難掌握這些身處黑暗之中的秘密客。這些人有時會被人滲透,進而從中獲取自己想要的。而這Angus又是箇中高手。他跟頗為有姿色的妹妹靠著無往不利的手法在這些公司內打游擊戰。我們的手下一一都變成他們的合作對象。」
所以……他們是兄妹?
Grace的臉龐從我的眼前一晃而過。
老麥繼續說:「因此黃民的誕生只是要拋出一個設計,讓所有該執行的任務跟監控系統綁在一起。並且讓每一個秘密客都像是免洗的社群獨立角色。它的優點也是缺點,每一個人各自作業,獨善其身,讓被社交滲透的機率降到最低。要是一旦有了問題,也可以輕易切割。從黃民之後誕生的經濟模式甚至得到東亞這一區洗錢個體戶的青睞,無論是印尼、中國、日本、台灣都有我們的長期合作夥伴。他們總是要去路上騙一堆小白,最後逼他們去各個國家開戶,但是每次應徵的人員都素質參差不齊。而我們找來的小白就是一堆欠錢,賣掉靈魂也願意的窮光蛋。說什麼都肯答應的。」
當老麥說到這裡,我不禁莞爾一笑。賣掉靈魂也願意──
他繼續說:「有人頭戶之後,就可以幫忙多層化這些洗錢公司的黑錢。實際上秋錢公司拿的是委託客戶的錢,而旗下的秘密客實際上都是拿洗錢公司的黑錢,但人頭卻是認列在與委託客戶合作案的人事成本之中。在外頭查帳的人只會看到這些人頭領了合法的薪水。
舉例來說,假設我們跟委託公司拿100元乾淨的錢,則會跟黑錢公司拿50元黑錢。旗下的秘密客拿40元黑錢,委託公司乾淨的錢會回沖40元的乾淨錢給黑錢公司。黑錢公司投入50元,取回40元乾淨錢,對他們來說手續費大約是20%。秋錢拿70元利潤去攤平其餘可能支出。而秘密客拿的40元黑錢是浮動的,根據人數、任務難度做調整。
交涉過程中,我們會盡量跟委託客戶去更大的合約,由於委託案很多,黑錢公司會根據自己的金流等級選擇要搭配多少個委託案去洗他們的錢。但這種洗錢法較為隱晦、安全、高成本,因此我們的洗錢客戶通常都是個體戶,而非職業專精的黑錢公司。有些黑錢公司一年所需的總洗錢量大約為2600億台幣,一週要洗白的錢大約為50億台幣,這種洗錢等級只能用大規模人力去補足缺口。他們不會選擇我們這種高成本高手續費的洗錢手法。」
老麥繼續說:「而這樣的整體共生結構不僅提供了穩定的金流合作、系統的防護、人員的獨立性,降低被滲透的可能。黑錢的摻入讓本身是秘密客的人本身可當是棄子。原本我們以為這樣就一勞永逸了,但那傢伙的團隊還是找到了攪和的方法。」
「就像是我碰到的嗎?」
「他們設計出一套標準騙局。由於使用黃民的關係,秘密客的資訊流通變得單一,他依靠著這種結果的人性弱點來製作出一套完整的劇本。他們透過資訊壟斷的方式,讓目標掉入標準的資訊封閉的空間之中。
首先他們會找出安排一個『依附者』去收集可用的資料。然後藉由新進目標對於組織內部的不熟悉進而介紹他們去認識『溝通者』。溝通者帶著可以吸引目標的特質進一步對話與深入溝通。一步一步地讓這些秘密客掉入某一個情境之中,試著植入一些概念,接著透過合作關係,引導出可拿來運用的『被害者』。
被害者的工作只是要拉出目標的同理心與人性缺陷的地方。譬如近女色的目標就會打出誘惑牌,投其所好地製造出讓目標感到十足興趣的未來藍圖與好處。接著適度安排一些『衝突者』,促使目標可能不知不覺走向某一個衝擊點。有可能是某一個資訊衝突導致新的思考,或者是一個新的事件,導致目標在原本已經打造好的思考封閉迴圈之中忘記了深思熟慮,或者不自覺失去『懷疑』的能力。與此同時,整個團隊帶著目標快速的通關,讓金錢的刺激去鞏固在目標腦內已經建立好的『故事』。最後視情況決定截止點,然後全員離開。
如果套成是劇本的話,就像是三幕劇一樣。」
老麥說的每一個角色都跟我自己的遭遇不謀而合。因為看見我進行報廢動作的Debby主動表示自己也是秋錢體系的人,標準的依附者。接著Debby帶我認識Peter,但我跟Peter完全沒火花,因此日後才讓Peter成為一個衝突者的角色吧,引出幾個重要的線索讓我去踩,包括公司體系鬥爭與黃民演算法話題。接著Angus就是充當溝通者,完美地跟我一搭一唱,快速地完成各個任務。安排一個與他有衝突性的Grace作為槓桿,在任務周旋之中早已忘記已經陷入封閉的資訊圈之中。
「雖是標準騙局,但這些只是我們觀察到的冰山一角。」
「我不懂……你們應該很厲害吧。總會找到人可以解決掉他們吧?我是完全沒有黑社會背景的人。你們總有人可以處理他們吧。」
「有趣的點就在這裡。我們暫時沒辦法。」
「等等……修但幾勒。你跟我說這麼多……然後跟我說這個?」
「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會出現在哪裡。有的時候可能好幾個月不見蹤影。但一次出來的時候又會收割滿滿的韭菜。他就像是手握大量現金的股民一樣,你永遠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選哪支股票,以怎樣的方式進場以及退場。他很有可能過了幾個月又在一個startup公司竊取多個我們的秘密客個資與個人用戶然後全身而退,最棘手的是當他們蟄伏在任何一間公司內時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毫無痕跡,就像是融入背景當中一樣。」
「不能每一個公司固定時間、分批清查嗎?」
「好問題。這本給你。」老麥從副駕駛座置物箱中拿出一本跟車主使用手冊差不多厚的書。外封面用車主手冊偽裝,裡頭卻像是古早電話簿擁有密密麻麻的資訊。
「這是什麼?」
「所有數位蹤跡的資訊都有其風險,這是一本簡易名冊。上面有我們的委託客戶公司資訊,以及我們派去的秘密客。秘密客只有編號,有需要時可以找我索取更詳細資訊。」
「What the fuck,這──」我完全小看秋錢的規模,光是看到厚厚一疊,就無法估計眼前這本手冊到底有多少公司與人員。
「你問我要怎麼找,很簡單,這有幾百家公司,其中一個可能是他看好的。他會在某一個時間點進場。只要看好他在哪一個地點上車,提前超前部屬就好。怎麼樣,懂嗎?」
「這也太多了吧──」
「這樣的結果跟黃民的設計有關。每一個公司只要初始打完地基的人員進駐,後面就完全交給系統了。每個公司只有一個安排官,他們只負責用最簡單的方式把人帶到對的位置。因此他們根本與秘密客所知的一樣少。」
原來如此,房子也是如此。這樣的說法Peter也說過,
所以詐騙的高境界就是真實與謊言參半嗎?
「由於這傢伙就像是水蛭一樣,靠著秋錢過生活,他熟悉黃民系統裡的規則判定順序。實際上任務的完全完成與每個秘密客拿到獎金的時間擁有時間上的落差,實際上我們採取的是更優化的流程,任何更為繁瑣的離職程序都需要經過一層又一層的會唔與討論,基本上『黃民』系統已經寫好判定分數的法則,超過一定的門檻就視為可靠度極高的完成任務。這時候這些秘密客就會獲得任務獎金,只是任務本身還是會在巨大的公司行政齒輪中運轉下去直到那些員工離職,有些甚至費時數週到一個月不等,在快節奏的分配任務體系下不可能等待每個任務收割時間。你第三輪任務提供的可靠資訊已經躺在HR的電腦裡頭,剩下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行政流程程序而已。」
「那可以讓我繼續下去嗎?還是我連公司都進不去了?」
「是啊,那傢伙同時間把你的公司證明給消失了,你想要衝進M公司可能要以訪客的方式進行。簡單來說,你不能用同一個身份再進去這樣。而我們也不容許有這樣的機會。」
「所以就這樣?我在M公司的結局就是這樣?我接下來什麼都不能做?」
「M公司還是會好好的,黃民演算法的精髓都是讓這些公司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們在這中間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新加坡派系只是其中一個主題,我們在M公司內還有製造「客訴」的專案,包括讓這些D產品在某些時間環節會遭受到一些著名的智慧型手機大牌子的客訴,或者伺服器客戶的客訴等等。另外M公司本身正在建新廠,這裡面當然有許多回扣市場的資金要消化。然而這些事情接下來真的與你無關。你有別的任務,好好研究你手上的名冊吧,這也是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什麼?」
「你也可以選擇現在跟我一起到人口販賣市場裡頭繞一圈。不過那邊的痛苦可不是你這種平凡人可以熬得過的。我們會給你60萬。這薪水應該高於台灣去年經常性薪資41883元乘以12個月的價格。意思是這筆錢已經讓你過得比50%的台灣人爽了。你有一年的時間。這一年的時間幫我們找到那個男人,我不管他叫什麼名字,總而言之就是你看到的那個男人。只要讓他好好待在某一個地方待著,等我們過去就好。那我們就會放你自由。」
「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
「為什麼喔。你們是曾經最接近他們的人,只有你們才有機會想起或者拼湊出他們身上那些最細節的事情,就算他們不會再使用你這個人的資源,難保有什麼事情是我們沒辦法掌握的,這對我們來說是最保險的方法。」
老麥不像是開玩笑,我吞了吞口水。
他拿出一包牛皮紙袋,放在我腿上。
「這是新的身份證、新的兩支手機、開通的銀行帳簿與卡片。其中一隻智障型手機的速撥鍵1可以聯絡到我。我的建議另外這隻智慧型手機建議綁定所有全新的社群帳號。建議最好不要有與網路有任何關係,要的話,也要有一定的邏輯、目的。然後你得要重新找住處,而且從你下車開始就得執行。你的租屋處相關處理明天會有專人前來處理。你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跟你的房間道別以及收拾行李。」
「從現在就得開始?」
「有問題嗎?」
「沒有。」
「以常理來說,那個男人不會對已經下手的目標有興趣。現在的你也沒有他值得追蹤的資訊,所以你應該也是很安全的。」
「有沒有我可以知道更多的,譬如說他這個人的一些資料,或者我該怎麼做──」
「不,真的沒有。許多在你之前去找他的人最後都選擇放棄了,當然還有很多人還在掙扎啦。另外,你手上那本名冊雖然被人找到沒有什麼價值,但那東西也是比你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懂嗎?另外你應該清楚散佈任何有關我們的資訊會有什麼後果吧?包括任何真實社交、網路社交,手機裡都該有的後門設計,就不用我再贅述,OK?」
我點頭:「那我要怎麼開始?」
「你自己決定。」
「什麼?」
「你可以把自己想成是一個被醫生診斷只剩一年生命的癌症患者。醫生告訴了一個極低成功率的治療方式,大概百分之一不到的機率。剩下的就看你自己要怎麼做。你也可以放棄這些狗屁到灶的事情,放自己一年假。反正一年之後,我們會回來回收該要回收的東西。」
「就這樣?」
「是啊。我們不是做善事的非營利組織,我們現在對你所做的只是花個小錢買個小投資而已。」
我簡直無言以對。
「若你認真想要接近他,建議成為一個比『一般人』還更一般的人。就像是背景一樣。」
「什麼?」
「祝你順利。」老麥打開車門,一切都像是幾天前。
既視感雖油然而生,
但是眼前的道路卻是更為黑暗又未知的地方。
這次離開,是去一個更無疆界的地方。
我緩緩地下車,踏在現實生活的土地上,
故作鎮定地往前行,用眼角餘光看著白色GOLF。
它一如往常地像是靜止的獵鷹,緊盯著我的背影。
我仰望著被烏雲掩蓋住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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