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起床了…」幾次開門的撞擊,伴隨著四周的說話聲,讓人不得不從夢中驚醒。
揉著惺忪的睡眼,窗外的天色仍是一片漆黑,這才幾點呀?剛才有人喊起床嗎?
「好啦,趕快起床!把裝備也整理一下,『安通』、電池一定要帶上,要是當場測不通,就要倒大楣了…」慶源班長檢查著裝備,一邊吆喝我們趕緊跟上。
手錶上的時間正好五點鐘,寢室裡的人群,多數已完成裝備整備,儘管清晨低溫讓大家猛打哆嗦,可誰也不想落下,一個個背起了裝備,陸續的往屋外的廣場移動。
「轟…轟…」多輛悍馬車的引擎聲,在寂靜的早晨,劃出了第一道聲響。黑夜中,車輛的頭燈照耀在廣場中央,似乎等著裁判官的一聲令下,就可出發執行任務。
前來支援的弟兄們可也沒閒著,「拐拐」早已啟動,滋滋聲響此起彼落,掛在身後的四尺長天線,
乍看之下,倒像是京劇角色裝扮上常見的翎子(長長的羽毛)。
「來來,這是早餐,一人一份!」兩個伙房兵抬著一個塑膠桶,到處分發著今早的伙食。
「這是啥?是人吃的嗎?」班長隨手拿起了一份,顧不得伙房人員還在,立馬表達著不滿。
在車燈的照耀下,這 早餐一共用著三個塑膠袋裝著,一袋裏裝的是兩顆饅頭,另一袋子裝了顆沒撥殼的水煮蛋,剩下一袋則裝著湯湯水水的青菜以及醬瓜什麼的。
這樣的伙食大概只有那壽山的「前送營區」可以比擬。也難怪弟兄們瞧不上眼,一旁的垃圾桶裡,除了撥下的蛋殼,最多的就是那一袋湯湯水水的配菜。
隨著天色破曉,幾個裁判官已經聚在一旁,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個檔案夾,似乎在討論今天測考的議題。
「來,上車囉!我們準備出發!」一個上尉軍官揮舞著檔案夾,要大伙依序的爬上車。
除了慶源班長跟首席裁判官搭的是小車外,剩下的人連同其他裁判官都只能擠在悍馬車的後車斗。等到長官們先上了車,我們這些菜鳥就只能蹲坐在車廂的地板上,隨著車輛的移動,一路搖搖晃晃地前進。
車隊一路前行,經過熟悉的山外車站,隨著分配測考的地點不同,各車也散開往自個的目標前進。
我們這一車先是經過熟悉的太湖,在經過一個機槍堡後,隨即往復國墩的方向駛去,道路兩旁的景致,隨著天色漸亮,一整排的木麻黃,搭上一畝畝的高粱田,這風景美的像是一幅綺麗的畫作,
「尖兵來了~」靠近車尾的葉姓裁判官,像是發現了些甚麼。
道路兩側開始出現幾個全副武裝的阿兵哥,偷偷的數了一下,大約十來個吧!
他們與車子行進的方向恰好相反,幾分鐘後,部隊的人數越來越多,除了全副武裝外,身上還帶了些圓鍬、破壞剪甚麼的,林林總總的裝備,這重量肯定不輕吧!
依照事前的安排,裁判官與通信兵們在不同的位置下了車,跟著所屬的部隊前進,並且進行測考。
我跟趙姓裁判官被安排到了步三連的二排,三連的連長似乎與裁判官相熟,一路上只見他倆有說有笑,這與後頭臉上塗滿迷彩偽裝、盡是倦容的阿兵哥相比,著實有著天壤之別。
「後面的人趕快跟上!」一個排長吆喝著後頭落隊的弟兄。
步三連的後頭,緊接著的是兵器連,相較於步三連的武裝,兵器連裡不僅有迫擊砲、班用機槍,就連五零機槍都給抬了出來,也不曉得他們走了多久了?如果是一整晚,那此時每個人肯定是體力耗盡。
「匡噹~」從兵器連裡傳來巨大的聲響,吸引著大家的目光。
「啥~ 砲座給摔到地上喔!那人有沒怎麼樣?」趙姓測考官透過我身上背的「拐拐」,與兵器連的測考官通上了電話。
或許是這個因素,所有的部隊都停了向來,在值星官的命令下,全都往道路的兩邊坐下來歇息。我跟著裁判官的腳步移到了兵器連的位置,只見一個二兵臉色蒼白的倒臥在路旁,隨隊的醫官一臉嚴肅的量著阿兵哥手上的脈搏,而蹲在一旁的輔導長則忙著倒水給患者喝,並且拿手帕拭去其臉上的汗水。
「吱~」一輛小車駛來,急速煞停在路旁。前座一開門,一位中校營長走了出來。
「還好嗎?有沒有問題呀?」營長的臉上看起來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報告營長,阿兵哥心跳有些快,有點虛脫,建議先休息一下….」蹲在地上的醫官,趕緊站直的身子,向營長報告患者的情況。
「虛脫?他媽的,是走了多久?」
「我看別等了,直接送花崗石(醫院)比較快…」營長話說的急,連忙下達了指示。
在醫官與幾個弟兄的攙扶下,患者很快地被抬進了小車後座,在營長的命令下,小車急駛而去,瞬間的消失在地平線上。
休息時間大約是二十分鐘,部隊收到開拔的命令,重新整隊準備出發。幾個阿兵哥可能是腳麻了,也可是腳底起水泡了,只能由身旁的同袍攙扶著,一跛一跛的前進,更不用說那些負責扛機槍的弟兄,得靠弟兄們的幫忙,才能把沉重的槍管給舉到肩膀上。這絕對是有苦說不出的任務,想到自己身處在通信連,那該是值得慶幸的事呀。
測考的流程是無時不刻的在進行著,其中有防毒面具穿戴測試,也有對空機動匿蹤測驗,都是為了考驗平日部隊的訓練是否紮實,一轉眼,時間都來到了中午,一輛悍馬車駛來,準備接駁我們回三考部,可不曉得乘員是怎麼分配的,本來還慶幸這回有位子坐,可想不到車子開沒多遠竟又停了下來,這回準備上車的,竟是首席裁判官及慶源班長。
他們倆不該是搭小車嗎?我心中有些狐疑。
「阿兵哥,你很不懂禮貌耶~還不起來讓座!」坐在車尾的一位黃姓裁判官,轉頭對著坐在車內的我,沒頭沒尾的咆嘯著。
我被罵得有些委屈,急忙的想辯解:「報告長官,我剛沒有注意到…」。
該黃姓軍官是一臉不以為然的模樣,本來還想澄清些什麼,但一想到人家是軍官,我只是個二兵,這話還是吞了下來,乖乖的離開座位、蹲坐在地板上。可沒想這舉動,竟種下隔天被踢出三考部支援的命運。
下午跟著裁判官又出了趟任務,很快的就迎來晚上的檢討會,內容不外乎是隔天怎麼進行測考事項,要不就是誰跟誰在話務通信上的有所缺失,總之本該是形式上的談話,但不知怎麼了竟轉到我們這些前來支援的通信兵身上。
「我算了一下,你們支援通信的人好像多了點,加上車輛不大夠,我看明天你就先歸建回連上好了!」那個白天看我不大順眼的黃姓裁判官,一副調兒啷噹的對我說著,一旁的首席裁判官倒也沒說甚麼。
什麼鬼呀?竟要我先自己一個人先回連上?慶源班長覺得莫名其妙?我是怎麼得罪了他?
班長要我明天就先別出勤,打個電話回連上看怎麼樣,畢竟防區有規定,阿兵哥不可以私自攜帶槍枝搭乘大眾運輸工具。
這一晚,我的心情有些心浮氣燥,畢竟要提前回連上看那些老兵的臉色,心裏自然是輕鬆不起來。連帶的當啟鴻晚上跟我分睡一條睡袋時,我也沒給他點好臉色看。
「拜託!被子可以分一點給我好嗎?我都快冷死了!」啟鴻因為沒被子蓋,不由得抱怨起來。
「這睡袋本來就是我帶來的呀!我為什麼要分你?要不,你明天回去嘛!」我自顧捲著被子,一句話是說得酸溜溜地。
「人家是要你回去又不我!這裏比較輕鬆,我才不想回去呢!」啟鴻一邊說,又試圖拉了點被子過去。
啟鴻說得一點也沒錯,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明天等支援的人都出去後,只能打電話回連上,詢問排長該怎麼處置會比較好。
隔天一早,外頭車輛人群移動時,我人是一直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等到完全清醒時,都已經快九點鐘了,從沒想過,沒有人群聚集的三考部竟是如此的寧靜。
走到出寢室外頭,晃了晃口袋中的銅板,沒人看守的大門似乎是暗示著,要是我到山外去晃晃,應該也不會發現吧!
只是我還真沒那個膽,走出大門來到對街口的電話亭,投下了銅板、撥了連上的電話號碼。
「嘟~嘟~」電話響了兩聲後被接了起來。
「喂~ 報告班長,我是陳奕帆,請幫我接值星官…」我對著電話那一頭的安官是這麼說著。
「值星官?上士帶部隊到上頭去了!你不是在三考部支援嗎?打電話回來幹嘛?」安官是文電排的黃文華班長,平常他的人挺不錯的,既然找不到值星官,還是請他幫忙找一下排裏的班長,看能不能夠想個方法解套。
「安怎?有什麼事嗎?」接電話的人似乎是在夢中被叫醒的志翔班長。
我大略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他聽完直跳腳的說:
「連上有付給三考部每人三天的副食費,他們憑什麼要人提早回連上?」
「他不要人支援,就請他們自己打電話來跟連長講,甚麼東西嘛!」班長振振有辭的一番話,壓根就不同意讓我早一步自個回連上。
打電話回連上碰了壁,又不敢到山外溜搭去,這下子只能乖乖的回到寢室睡懶覺。
中午一到,測考人員及車隊就浩浩蕩蕩的回來了。慶源班長關心著連上的態度,一聽也覺得有道理,便要我下午任務一同出勤,別管那個黃姓軍官怎麼說。
「起 床!起 床!」如同昨天一樣,中午的午休剛過,測考單位又得準時出發。
帶著很忐忑的心情,很怕又遇到那個機車的黃姓軍官。可說也奇怪,從上車到晚上回三考部前,從到到尾也不見他的人影,倒是原本一直跟著的趙裁判官,在行軍的途中,主動的開口問著:
「咦?你早上怎麼沒有出勤?放我鴿子呀?...」裁判官的話裡帶了些指責,可臉上卻掛著笑容,看起來開玩笑的成分居多。
我把事情的原由向裁判官說了一遍,趙裁判官聽完後,不由得搖了搖頭,要我明天依舊跟著出勤,剩下的問題,他會去解決。我無法解讀裁判官心裏的想法,但心中不禁猜想著,該不會這兩個人本來就有過節吧!我只是湊巧倒楣成了其中的一顆棋子。
「小兄弟,你打那來的呀?」趙裁判官可能覺得無聊吧,竟主動的跟我攀談起來。
「喔~南雄通信連」聽到長官的問話,軍中的訓練讓我制式的回答著。
「不是啦~我是問你家住那裏?...」裁判官聽得一頭霧水,又問了一次。
就這樣,我倆一路的話題,從家裏住那?那間學校畢業的?甚至連家中的成員都聊了起來。除了聽我分享著學校的生活外,也聽聽他對十年軍旅生涯的無奈。
下午的測考內容,驗證部隊機動轉移的速度。步三連在繞過瓊林後,一收到命令後,開始以小跑步的速度,順著蘭湖往小徑的方向轉進。
我跟裁判官被接上了車,準備提前到達機動的目的地。十二月的金門,儘管氣候低溫冷冽,可步三連的弟兄們,仍是努力的邁開了腳步的向前奔跑著。瞧著每個人滿頭大汗,嘴裡猛喘著氣,賣力的模樣,不由得讓人肅然起敬。
時間來到了傍晚六點,本該在五點就撤收的時間表,今天直到了天黑也不見跡象。
部隊在金門酒廠附近的空地停了下來,除了我跟趙裁判官外,其他的裁判官也分分的來到此處集結。或許是到了用餐時段,二營的伙房兵忙著在部隊間發送便當盒,飢腸轆轆的我們,意外的一人也分得了一個!在裁判官的示意下,我們挨著二營的弟兄身旁,一同圍坐盤腿的吃起便當來。
「ㄟ~怎 麼又是魯蛋呀?」啟鴻一翻開便當,哀嚎連連的叫著。
不論是三考部的菜色,還是二營支援的伙食,便當裡最常見的菜餚,不外乎是滷蛋、高麗菜、豆干之類的,讓人不免懷念起連上的麻婆豆腐、炒牛肉,甚至是「螞蟻上樹」。
大夥抱怨歸抱怨,走了一整天的路,早已餓到前胸貼後背,一個便當沒三兩下的功夫就給吃個精光。
伙房兵收走了空餐盒!或許是肚飽皮鬆,有些弟兄是鬆開了幾顆扣子,有的則是脫了鞋,揉著疲憊的雙腳,彷彿今天的測驗就到此結束,待回回到連上後,可以好好的洗個熱水澡,以慰勞一整天來的疲勞。
「吱~」熟悉的剎車聲,從路的一側再次傳來。
車門一開,又是那個脾氣暴躁的中校營長。
「搞什麼?要就寢了呀?要不要腰帶也解下來算了!」營長一開口,就是一頓痛罵。
幾個連的連長,像是被熱水燙到的螞蟻似的,連忙對所屬部隊喊著:
「值星官掌握部隊!動作快,整理好服裝儀容…」
別說我們這些通信兵在一旁看戲,首席裁判官也趕忙要求所有支援測考人員列隊站好。
我們被搞得一頭霧水,只隱約的聽到營長跟幾個參謀不斷的交頭接耳,似乎是有高勤官要前來視察部隊。
是師長嗎?我已經見過南雄師的第一號、第二號人物了,真好奇等一下要登場的人物是誰?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兩輛小車緩緩地駛來,駕駛兵才剛把車停妥,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就自行開了車門。
「敬禮!」二營的營長帶隊喊了口令。
「旅長好!」除了二營的軍官們,就連三考部的軍官,也站得直挺挺的向旅長伸手敬禮。
旅長先客氣的對每個三考部的裁判官握了手,表達著辛苦的慰問之意。裁判官個個誠惶誠恐,儘管對方是受測單位,可畢竟來的是個上校旅長,那不怒而威的姿態,夠懾人的。
轉了個頭,旅長對站在一旁的弟兄稍作了關心,像是是體力還行嗎?有沒吃飽?鼓勵大夥在撐一下,明天過後就完成任務了。
等著旅長校閱部隊結束,時間也就過了半個小時。在目送旅長上車離開後,前來支援的悍馬車,在首席裁判官的命令下,隨即把所有支援的人員也全都接駁回去三考部,以結束今天的測考任務。
回到了廣場,我們依序的搬著通信裝備,擔任駕駛的李條亦學長跟我們說,這次的支援任務會提前一天結束,也就是說明天一早他會協助把其他單位人員載回去,大約中午前我們就會歸建回連上了。
在連續支援多天、又餓又疲倦的情況下,能夠提早一天結束回家,應該會是件好消息。只是想到又得面對那些如豺狼虎豹搬的老兵,這消息是怎麼樣也讓人快樂不起來。
附記:
這南雄師八五二旅的上校旅長名字叫李志山,後來在面臨大陸導彈試射時又見了一面。更有趣的是,該旅長在調回台灣後,姊夫竟意外成了他的傳令兵。人生的緣分,有時真的很難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