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鏡鴉竟然長有獠牙!」一個宓羅人首先怪叫了出來。
蜱狼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罵道:「你他媽的這難道還不夠明顯嗎?他是喬裝成鏡鴉的奇種!」
木瓜快步跑回木桃身後躲了起來,那群宓羅人未敢輕舉妄動。
「蟻狼......他、他死了?」另一個宓羅人戰戰兢兢地問道。
蜱狼逕自走了過去,瞧了瞧地上的蟻狼——在毫無防備之下被咬破了喉嚨,又從高處急速墮下,早已暈厥過去,似乎是沒救了。又蹲下探了一探他的鼻息,轉過來向那群宓羅人道:「還有氣,先將他送回去。」
兩三個年輕宓羅人應聲跑來,其中一人把蟻狼往背上一揹,神色凝重地向蜱狼問道:「鰻狼問起該怎麼說?」
蜱狼擺擺手道:「我自會向老頭解釋,現在快去。」
那三個宓羅人面面相覷,便不再說話,拍翼往天上飛去,不消一刻沒便沒了身影。
四周蒙起了一片沉重的氣氛,蜱狼卻揚起嘴角,笑笑地對木桃二人說:「你們倒大楣了,蟻狼是我老頭最疼愛的兒子......但幸運的是,我並不怎麼喜歡他,哈哈。」
「蜱狼,要慎言!」樹蔭下一雙紅色的眼睛提點蜱狼,他的聲音低沉嘶啞,聽著是年紀較大的。
蜱狼不以為然,又續對木桃二人說:「小傢伙,快出來讓我瞧瞧你是哪裡的?」
木瓜緊緊地貼在木桃屁股後面,只露出半邊臉來盯著蜱狼一行人,雙手拉扯著木桃的褲子,令木桃不自在地隨著他的動作而轉動身體站姿。
「你是哪一族的?跟家人走散了嗎?怎麼會跟著一個人類?好端端的幹什麼裝成臭鴉七的樣子?老子看了就憎,呸!」蜱狼說著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沬。
木桃見木瓜不答,便主動報上名來:「在下是來自東方亥山的貴明晃木桃,戰爭爆發後開始四處收養遺孤,將他們帶回亥山的安全區撫養。」
蜱狼狐起眼睛盯著木桃看個不停,良久才問道:「貴明晃?那個亥山最有名的貴族貴明晃木盧是你的誰?」
「正是家父。」
「哈哈!哈哈哈!該說你是有膽識還是笨呢?捉到你比活捉十個鏡鴉還有談判價值。」蜱狼哼哼地笑著說。
「蜱狼休得無禮,戰條有示:不戰中立地區。亥山貴明晃與這場戰事無關,他們簽了中立條文,沒有加入鏡鴉陣營攻打奇種,我們亦應該守禮。現在護送貴明晃先生安全離去吧。」那雙一直在暗處提點蜱狼的紅眼睛終於走到了光線之下,一頭紅色長髮,夾雜著少許銀絲散亂地往後高高束起,臉型稜角分明,嘴邊眼角微現細紋,還有令人難以忽視的大獠牙,一身精練的肌肉厚實有力,背後收著一雙龐大的翅膀。
蜱狼搔搔頭笑說:「蠅狼,我不過是說說笑罷了,怎麼從小到大你都不懂我的幽默啊。」
木桃拱手說道:「感謝閣下的體諒......在下有一個疑問,方才離去的旅店老闆似乎對鏡鴉的一切瞭若指掌,恐怕已為你們獻計捉拿鏡鴉已久,敢問閣下們被捉了的鏡鴉會如何處置?」
「這種事貴明晃你也管不著,我們各謀其政互不相犯。今天的事就當是一場誤會,你走便是了。」蜱狼口上毫不放鬆,轉向木瓜問道:「倒是你這小傢伙,你是甚麼呢?長獠牙的奇種有一大堆,但你沒有翅膀,斷不會是宓羅。瞧你長得也不像白奴那般詭異,再來就是那上和太風......」
「我是宓羅!」木瓜以荒語喊道。
蜱狼聽他這麼一喊,先是一愣,隨即轉笑:「拜託你開玩笑也打個譜吧,沒有翅膀算甚麼宓羅?怎麼去戰鬥?我們宓羅絕對沒有這種殘疾兒,絕對沒有!你知道這種孩子會被怎樣嗎?」蜱狼說罷又縱聲大笑,趁著木瓜稍不留神便一手將他一摟而起:「剛生下來我們會把他殺掉,不會讓他蒙羞我們族人!」
木瓜被倏地提起,甚是驚惶失措,極力掙扎求脫,可是對方力氣驚人,蜱狼的一隻胳膊如同鐵牢般緊緊拄住他的上半身,任憑他亂踢亂扭都不為所動,只消脋下一緊,木瓜便更動彈不得,只剩一張小嘴在怪叫一通。
木桃見蜱狼只消一招便制服了木瓜,想當初自己卻是花了極大的功夫,不禁有點慚愧。
蜱狼繼續問道:「所以真話是甚麼?瞧你這雙綠眼睛又是用了甚麼法術變出來的?」
木桃見過其他宓羅人,他們個個都是一雙雙火紅色的眼珠子,自己當時對於木瓜的綠眼睛也生了疑問。現在對方提起,對綠眼睛的木瓜顯然亦是一副十分好奇的樣子,他心中的疑竇就更深了,問道:「你們宓羅族裡難道沒有綠眼晴的人嗎?」
蜱狼聽後先是一頓,雙眉緊皺,道:「你是說,他這雙眼睛是真的?」又往木瓜臉上盯著看個不停,一副若有所思,良久突然一臉恍然大悟,倏地鬆開胳膊,木瓜一下子摔落地上,木桃一驚,連忙俯身去攙扶。
蜱狼臉色一沉,轉過身去背著木桃二人自顧自的說起話來:「想來也十多年了......那時我不過才十來歲,有次跟著我的哥哥們和虎氏的幾個大哥到邊境去狩獵,那是我頭一次離家去到那麼遠的地方。大哥們經驗豐富,一口氣拿下了幾十戶人家,裡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一些不識趣想要反抗的人,都被我們一一殺盡。我們連人帶車一併擄回了荒野,期間有名大哥發現一輛馬車上竟然藏著一家五口的鏡鴉——兩個老女人,其中一個手抱嬰孩,還有一個老頭和一個十多歲的女孩。你也知道我們奇種與鏡鴉向來是勢不兩立,我三哥一見鏡鴉便熱血上湧,手起刀落首先砍掉了那個老頭,其他大哥們聞聲趕至,三哥又已把一個老女人給砍死了。一時之間馬車內都是血的味道,其他的鏡鴉都噤聲不語,剩下的那個老女人雖然面露驚惶之色,但眼神堅定,彷彿已認了命;那女孩閱歷沒那老女人多,雖不敢噤聲,但早已淚留滿面;那嬰孩還不懂性,開始哇哇大哭。三哥望向那嬰孩,大家都心照不宣,他便是下一個。我們宓羅雖然殺人不眨眼,然而要殺手無寸鐵的小嬰孩,心裡還是會有所遲疑。但我三哥並不是那樣的人,老實說我也挺怕他......我只能強壓心中的不忍,咬緊嘴唇把想要阻止他的話吞了回去。三哥把血從刀上沾到臉上,在兩眼下直劃了兩道血痕,笑了起來,那老女人也知道他要向小嬰孩下手,弓起身子把他收在懷裡,雙目緊閉,那女孩也摟住那老女人,準備一同受死。正當三哥舉刀就要往下劈時,馬車外傳來了一陣吆喝聲,聲音逐漸行近,三哥一聽到那人的聲音便放下了刀,以恭敬的姿勢迎接那人。那人一踏入馬車我們都恭敬地向他行禮,那便是我們的四角權力之一,虎氏的蟹虎。」
「四角權力?」木桃問道。
蠅狼答道:「四角權力是我們宓羅地位最高的四位統治者。」
木瓜一聽「蟹虎」這個名字,渾身一震,臉色突變,把頭壓得低低的。木桃見他如此反應,心忖此人必定跟木瓜有莫大的關係。
蜱狼繼道:「蟹虎看到馬車裡的慘況後眉頭深鎖,當場叱責了三哥數句,三哥對他甚是尊敬,受了叱罵也不還口,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三哥。嬰孩的哭聲仍是不絕於耳,蟹虎看了看那剩下的鏡鴉三人,與那少女對上了眼,便把食指豎在唇前,又往嬰孩一指,示意她讓小孩閉嘴,少女立即把嬰兒從那老女人懷中抱過去百般呵弄起來,不消半刻嬰孩便止了哭泣,閉目睡去了。少女見嬰孩睡去,像是舒了口氣,便去關愛那老女人,那老女人一直弓身而坐,頭垂得低低的,被少女輕推,身子直往一側倒去,竟爾全無氣息,早已氣盡身亡。其中一個大哥笑說老鴉七嚇一下便死了,真沒趣。那少女強壓著聲線,抽泣起來。後來那嬰孩和少女都被蟹虎帶了回家,之後......之後......」
蜱狼話說及此,朝木瓜望去。
木桃追問:「之後怎麼了?」
蜱狼嘆了一口氣,說道:「蟹虎當年早已有家室,還有三個孩子,可那鏡鴉少女跟了他回家的兩三年後,竟也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又望了望木桃,擺擺手道:「你們人類一夫多妻,大概不會明白,我們宓羅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可想而知那蟹虎的妻子該有多生氣,哈哈,哈哈。」見沒有人笑,又繼道:「那小孩生下來時沒有翅膀,大家都說混血種不能留,但蟹虎執意留他,旁人也就再不敢多口。但沒有翅膀的宓羅,就等於天生殘廢,在虎氏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我還記得那小孩的名字,因為跟我九弟同名,也是叫蟻,如果蟹虎有給你冠族姓,那麼你就叫蟻虎。對吧?蟻虎。」
蜱狼語畢直勾勾地望著蟻虎,而他卻始終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木桃回想起蟻虎身上的那些新舊傷患,大概就是因爲身分外貌被族人欺凌而留下的吧?那天把他裝扮成鏡鴉,他哭鬧著說自己討厭變成鏡鴉的模樣霎時浮於眼前,心下一酸,一把摟住他往身上一抱,問蜱狼:「你知道他的家人在哪裡嗎?」
蜱狼沉吟半晌,道:「幾個月前虎氏受到鏡鴉偷襲,族人都投奔其他氏族,蟹虎一家就寄住在獅氏,我隨老頭過去看過,聽到他全家只有最小的兒子沒能逃出來......說是他的兩個哥哥親眼看見他被鏡鴉的人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