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2）
病（1）
「我們來猜拳！輸的人當鬼！」
一群五、六歲大的孩子們在廣場上玩耍。
「小羽！阿公來接你囉！」
「啊…討厭啦！又玩不到了…」
「小雨再見！」、「掰掰！」、「明天要一起玩喔！」...
「嗯！掰掰！」
在道別聲中，小羽和老師一起走到校門口。
「阿公！你今天怎麼這麼早來啊？我們才剛要開始玩欸！」和老師道別後，小羽嘟著嘴跑向阿公。
「啊…小羽來了呀？」阿公看起來好疲憊，但還是露出笑容，抱起小羽。
「怎麼了？還沒有玩夠呀？」阿公拍拍小雨的背，笑著問他。
「對啊！我們剛剛還在猜拳耶！我好不容易才贏的說...結果阿公你就來了…」小羽生氣的說。
「哎呦哎呦！還怪到阿公頭上了哦？」阿公笑著打了一下小羽。
「就是阿公！」小羽氣的兩頰鼓鼓的。
看著孫子懵懂天真的樣子，阿公嘆了口氣，越發覺得可憐。這麼小的孩子啊....連死是什麼都不太懂吧...
看阿公陷入了沈默，臉色越來越凝重，小羽有些害怕。
「阿公...我不是真的在怪你啦！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你不要生氣嘛..」他輕輕搖了搖阿公的肩膀。
阿公愣了一下，輕輕笑了起來。
「阿公沒有生氣啦！只是小羽長胖了，阿公抱的太累了呦！」算了，無知也是一種福吧...
「那...那..那我可以自己走的！」小羽著急的晃晃小短腿，就想跳下去自己走。
阿公看了哈哈大笑，把他拋起來又接住。
「這可不行喔！小羽的腿太～短了，追不上阿公欸？」
小羽聽到這話，悲哀的看向自己的小短腿。
他天生就長的比較慢，同齡的孩子都長高了，他站在裡面卻足足矮了快一顆頭。
正當小羽陷在短腿的悲哀中時，阿公已經帶他走到車旁了。
「爸！你和小羽坐後座，我來開車！」一個年輕男人搖下車窗對他們說。
男人長相斯文，臉上有些許的鬍渣，雙眼微紅，有著厚重的黑眼圈。
「爸爸！是爸爸欸！」小羽興奮的叫到。他已經快一個月沒有看到爸爸了。
「小羽，先跟阿公坐後座好不好？」男人疲憊的說。
「阿誠，不然我來開車，你都好幾天沒休息了。」阿公不忍心的說。
「不用啦爸！你也很累啊！而且我眼睛比較好，你先好好休息。」他柔聲婉拒。
最後阿公還是和小羽坐在後座。
路上車子搖搖晃晃的，小羽上了一天的課也累了，很快就進入夢鄉。
「阿玲怎麼樣了？」阿公睡不著，他太擔心了。
「姐已經帶她去檢查了，她生活作息正常，不會有事的啦！」阿誠安慰他。
「唉...但願如此...」
接下來的路上，沒有人再開口。
時間過的很快，半個小時的車程一下就到了。
「小羽！起來囉！」
小羽迷迷糊糊的被人抱起，只知到這裡不是家。
進到室內，一陣冷風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濃厚的藥味瀰漫，裡面很安靜，四周都是白色的，很冰冷。
抱著他的人走的很快，晃的他很不舒服，在懷中扭了扭。
那人停下腳步，低聲說了些什麼，他就被換到另一個懷抱。
這個懷抱很溫暖，有熟悉的味道，小羽很快放下了不安，再次進入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羽昏昏沉沉的醒來時，窗外的夕陽已經快要消失了。抱著小羽的也不是原本溫柔的臂膀，而是充滿藥味的沙發。
隱隱約約，他聽見了啜泣聲。
他笨拙的爬下沙發，抱住蹲在病床旁邊的阿公。
「阿公不要哭...阿公不哭..」他不知道阿公為什麼要哭，但他不想讓阿公難過，只能向阿公平常安慰他那樣，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
懷中，平時高大壯碩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哭聲停了一下。
阿公抬起頭，看著年幼的孫子，悲從中來，忍不住將小羽抱在懷裡放聲大哭。
小羽被阿公緊緊抱住，他很慌張。他從來沒有看過阿公大哭，阿公只有想到阿嬤時才會露出悲傷的表情，其他時候一直都很開朗。小羽驚慌失措的拍著阿公，不知道該怎麼辦。
很快的，阿公放開了他，知道自己剛才失態了，也不知道小孩子有沒有被嚇到？
小羽只是呆呆的看著他。
「小羽？阿公剛剛太激動了，痛不痛？阿公給你揉揉啊？」他擔憂的看著孫子。
「...不痛...」小羽低頭呢喃。
「啊？」阿公沒聽到。
「...阿公你很痛嗎？」小羽搖搖頭，一雙大眼睛充滿了擔心。
阿公嘴巴張開又閉起，沒有回答孫子的問題。
「......」他真的很痛，心臟彷彿被千萬根針來回扎一樣，痛不欲生。
但跟一個這麼小的孩子說，又有什麼用？
可是他不知道，小孩子的共情是最強的，即使不知道阿公怎麼了，為什麼難過，他還是清楚的感受到阿公心底深處錐心的痛。
小羽將小手扶在他肩上，小臉湊到他面前，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臉。
「媽媽說...痛的時候親一下就不痛了。」小男孩軟軟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
他迷茫的望著孫子，從他清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被歲月侵蝕的臉龐，疲憊的雙眸泛著淚水。他從不服老，但他看看到的，是一個蒼老、眼神迷惘、對未來沒有任何期待的老人。
哭也該哭夠了，是該面對現實了——他心想。嘆了口氣，他抱起孫子，親了他一下。
「謝謝我們小羽呦！阿公不痛了欸！小羽好厲害哦！」他勉強露出笑容。
「嘿嘿...媽媽之前也這樣說..」小羽害羞的低下頭。
想到女兒，阿公的心又揪了起來，但還是笑著摸摸孫子的頭。
這時，阿誠回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女人，本該紅潤的面容卻蒼白不已，毫無生氣。
「媽媽！」小羽高興的伸出雙手，想要抱抱媽媽。
「小羽...媽媽現在很虛弱..」阿誠遲疑地說。
「我沒事。小羽來！唉呦！你長胖了哦？」媽媽接過小羽，用臉蹭了蹭他。
小羽被弄的好癢，咯咯咯的直笑。他沒看見的，是大人們眼中的不忍與擔憂。
「佑玲，你先去好好休息，我來照顧小羽吧！」阿誠柔聲說。
「嗯...就這樣吧？好不好？小羽？媽媽好～累好累，先跟爸爸去玩好不好？」她看起來老了好多。
「喔...好吧...」他才剛抱到媽媽欸...
「來！小羽！爸爸帶你去買好吃的？」他笑著接過小羽，走出病房。
病房裡，佑玲滿面病容，走過去拉起阿公的手。
「爸...以後..小羽可能要拜託你了...子誠常常出差，我以後...也放心不下他，爸...我走了以後，小羽...我實在是...拜託你了...爸..算我求你了..」說著說著，她忍不住失聲痛哭。
「說什麼傻話！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一定會好起來的！」阿公安慰她。
「可是...可是我是末期啊...癌末啊...活下來的有多少人啊！」她無力的坐倒在病床上。
「已經……..確定了嗎？」阿公雖然早有料到這樣的結果，卻還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兒青春正盛，事業有成，上天卻見不得人好降下這無妄之災。
佑玲只是輕輕啜泣，默認了這一切。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阿公抱著她，心疼不已。
對女兒來說，人生才剛要開始啊...上天是何其不公！
父女倆抱在一起，淚流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