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胡士英每日仍到樓閣之下觀望。到第三日終於看見掛出風鈴。
這晚張大財主偕妻外出看堂戲,家中只留得張綺雲及家人若干。戌時二刻,侍女迎春躡步至後門,開了小門放胡士英入內,帶至後花園,自去把風守哨。
只見張綺雲輕移蓮步,怯怯地走來,不時回頭張望,以防被人撞見。兩人相見之下,不勝欣慰。胡士英自報姓名,大訴仰慕之意。那張綺雲見胡士英氣宇軒昂,也自歡喜,在石椅上與胡士英相互依偎了片刻,不忍分開。忽又想起自己終身已另許他人,不禁悲從中來,泫然欲泣。
「跟我走吧?我身有武藝,能打能寫,等我武舉得個功名,不怕給不了你好日子過。」胡士英握住了她手道。張綺雲只是含淚搖頭。
正在這當口,侍女迎春快步走了過來,道:「公子快走,我家老爺回來了。」張綺雲道:「怎地這麼快?去堂會總得要兩個時辰。」
「不知道,再不走來不及了。」張綺雲脫下腕上的一隻玉鐲給了他,含淚道:「你我今生無緣,這玉鐲給你作個念想吧。」
胡士英收了玉鐲,猶難自己,道:「記得我名字,我叫胡士英。」說罷飛身往牆上一躍,未到牆頭卻猛覺一股勁風當頭直灌而來,卻是莊中武師夜歸,聽到牆內人聲,飛身上牆查看,與胡士英碰了個正著,出掌相拒。胡士英一時無備,被擋了下來。待要另奪他路,張家員外已經聞聲來到後花園。
「這是誰?」張員外指著胡士英問張綺雲。
張綺雲不善撒謊,只是急得直冒汗。
「給我抓住了,搜他身上。」張員外道,只道這是那裡來的毛賊。
胡士英待要逃,左右武師已向前制服了他,壓在地上。隨手一掏摸,掏出剛剛那隻玉手鐲,交給了張員外。一旁的老媽子不太懂事,說:「咦,這不是小姐的手鐲嗎?」
張綺雲氣急敗壞,幾欲暈去。
張員外認得這是閨女隨身佩帶之物,鑒貌辨色,心中大大起疑。但事關女兒令名,實不願聲張,何況女兒出閣之日在即,如何能在親家面前丟這個臉?
在旁一個家丁這時走出來說話:「我認得這人。他就是十多天前從安慶一路跟著我們回家的小子。這幾天也在宅子外頭鬼鬼祟祟,果然不是好人,進來偷東西的。」
既有如此一說,張員外樂得順水推舟,道:「好狗賊,原來打這麼久之前就存了歹意。給我扭送官府!」斜眼去望自己女兒,張綺雲卻只是紅了臉不作聲。侍女迎春也不敢說話。
胡士英既逃不出,也不能供認是張小姐約自己在後花園相見,只好自己認了是穿門越戶的小賊,由得家丁解送官府,在場皆是人證,玉鐲是物證,當夜收押,隔日開堂,當即判坐監三年,胡士英全部招認,也不替自己做任何辯白。
經此一事,胡士英心灰意冷。他為保全張家小姐清白名聲,自願蒙受不白之冤,但此後張綺雲並未有片言隻字探望,倒似這世上沒有他這號人一般。他每日在獄中渾噩度日,直覺生無可戀,不如一死。而官府向來不問江湖事,丐幫聽聞胡士英夜闖富戶偷盜且招認罪行,亦不詳察,著即開革。
審理此案的正是蘇洋,他在堂上問案時發覺此人相貌不凡,明明身有武功,卻意志消沈,而所謂從安慶一路跟蹤到九江來行竊尤其不可信,問案之中全部供認不諱,亦不喊開恩,不求從輕發落,認為此間必有隱情。
一日夜裡,蘇洋將胡士英從獄裡借提出來,喝令左右去了鐐銬,賜坐。蘇洋問道:「我觀壯士非一介凡夫,何以要行此雞鳴狗盜之事?壯士可願說與我知?」
「別無緣由,缺錢花用罷了。」胡士英面無表情,語氣冷淡。
蘇洋撚了撚嘴上鼠鬚,道:「這話只好拿去騙騙沒見識的地方官,本官見過的江湖好漢也不在少數,我可以看的出來壯士坐監應是別有情由,壯士方當年少,大好男兒,何以要自暴自棄,自毁前程?莫非是為人頂罪?」
「我說過了,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與他人並不相干。」
蘇洋道:「好,壯士既不願見告,本官也不相逼。只是那張家小姐下月初三即將出閣,她有一言託我相告。」
胡士英不由得關心情切,問道:「她說了什麼?」
蘇洋道:「她要我轉告你,門不當戶不對,請你自重,以後別再擾她。」蘇洋原來並不明究裡,但察言觀色,又有張家小姐的手鐲為證物,於是大膽激他一激。
那胡士英果真不受激,當下至悲反笑,狀若顛狂。喃喃自語:「擾她?哈哈,我又怎配擾她?她好狠的心。」
這下蘇洋算是猜中了九成九。他雙手後背,起身道:「情字一關,最是難過。古今英雄,誰能勘破?人既對我無情,我又何需對人守義?你說是嗎?留得有用之身,他日功成名就,也好雪今日之恥。」
胡士英若有所悟,倐然起身,翻身下拜:「草民謝大人指點。今後定力圖振作,出獄後好好創一番事業。」
蘇洋拍拍他肩,嘉勉道:「很好。我原知你係受了冤屈。三年之刑,我動動刀筆,也可減為一年,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牽扯張家千金,你也算對得起她了。」
「多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