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力士的新款凱迪拉克Escalade順暢地駛在路上,珍珠白的車身在午後陽光下閃閃發光。這輛車宛如一座奢華的紀念碑,22吋拋光鋁輪和手工縫製的皮革內飾彰顯著它的高檔品味。坐在柔軟的座椅上,亞力士按捺不住對他新家的興奮之情。
「等你們看到客廳就知道了,」他激動地說,眼裡閃爍著驕傲的光芒。「我有一張超棒的義大利皮革沙發,可以舒適地坐下十二個人。還有娛樂系統?超大的85吋OLED電視,加上環繞音效,保證讓你感覺像在電影院一樣。」
他繼續描述著豪華的廚房,配有大理石檯面和專業級的電器,後院的奧林匹克規格泳池,以及私人網球場。「對了,還有酒窖!」他補充說。「可以放一千多瓶酒。我已經開始收集一些稀有的年份了。」
正當亞力士興致勃勃地介紹他的豪宅時,艾米莉突然插話。「嘿,我在日本的時候聽到一個笑話,想聽聽嗎?」
我們都點頭,歡迎話題的轉變。
艾米莉笑了笑,說:「我聽說有個縣議員去拜訪他另一個縣的同事,對方的豪宅讓他驚訝不已,於是問他怎麼負擔得起的。那位同事指著窗外的一座橋說,『這座橋的預算有50%是我的。』一年後,兩人的角色互換,這次是那位縣議員去拜訪,結果更驚訝的是,這次對方的豪宅比之前的還要豪華。當他問錢從哪裡來的時候,對方指著窗外說,『你看到那座橋了嗎?』縣議員很困惑,因為他根本沒看到什麼橋。對方笑著說,『對啊,因為我用了100%的預算。』」
亞力士皺起眉頭,顯然沒理解笑點。「這是什麼意思?」
艾米莉的嘴角帶著狡黠的笑意。「哎呀,亞力士,你才剛當上正式教授兩個月,突然就過上了帝王般的生活。真讓人懷疑你是不是像那個縣議員一樣,悄悄把預算給捲走了呢。」
亞力士的雙手握緊了方向盤,指關節發白。「我所有的東西都是合法的,光明正大!」他厲聲道。「我參與了很多高收益的研究項目,投資也有不錯的回報。你沒辦法理解成功,不代表它來路不正。」
車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艾米莉意識到自己踩到地雷,趕緊道歉。「哎呀,亞力士,我只是在開玩笑嘛,怎麼變得這麼敏感?抱歉,如果冒犯到你了。」
為了緩和氣氛,她轉向詹姆斯問道:「對了,詹姆斯,你開始打包了嗎?」
車內突然安靜了幾秒,然後詹姆斯低聲說:「嗯,我4月12號就走了。」
艾米莉睜大了眼睛。「那可是只有半個月啊!我們今天應該給你辦個告別派對才對。」
亞力士發出輕蔑的哼聲。「是啊,因為沒有什麼比來我家途中更適合辦告別派對了。」
他轉向詹姆斯,語氣稍微柔和了一點。「聽著,老兄,我知道我們以前有點不對付,但我真心希望你的新工作能順利。學術圈有時候真的很殘酷。」
我好奇地問亞力士:「你怎麼認識那位投資你實驗室的億萬富翁的?」
亞力士停頓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喔,」他不經意地說,「我是在聖誕假期去希臘時認識的。就那種偶然遇見。」
艾米莉湊了過來,興趣盎然。「真的?說來聽聽吧!我也想學點怎麼認識有錢贊助人的技巧。」
亞力士笑著說:「得了吧,艾米莉。你最多也就認識個當地貓咖的店長吧。也許你花少點時間迷戀動漫,多點心思在現實世界裡,運氣會好些。」
儘管語氣帶刺,但亞力士還是詳細地講述了他和那位億萬富翁的相遇。「當時我正坐在米克諾斯的一家海邊小酒館,喝著烏佐酒。這個人坐下來,然後我們就聊起了最新的生化技術。結果發現他不只是個科學愛好者,而是生物科技產業的大佬。我們一拍即合,開始討論潛在的研究項目,沒多久他就提出資助我的實驗室。」
隨著亞力士的描述,他的故事變得越來越富戲劇性。他提到了在遊艇派對上如何救了億萬富翁的姪女,還有半夜討論意識本質的哲學話題,甚至談到了一次意外遇見的罕見水母,啟發了他們目前的研究項目。
艾米莉挑了挑眉。「我還以為你去希臘是為了追女孩子,不是為了找贊助呢。」
亞力士笑道:「噢,我當然也追了不少女孩子。比如那個叫伊莉絲的,她的金髮在陽光下就像絲綢一樣,她的眼睛藍得像愛琴海……我們在星空下共舞了一整夜,分享烏佐酒和夢想。可最後我們決定還是以事業為重。」
就在這時,我們到了亞力士的豪宅。走進屋內,一幅誇張的現代藝術畫作映入眼簾,畫面上充滿了科學符號和美元符號,環繞著一個與亞力士本人極為相似的中央人物。艾米莉忍不住笑了,但亞力士選擇無視。
突然,一位金髮女子出現,笑容燦爛。她的歡迎熱情洋溢,但她那冰藍色的眼睛卻讓我不寒而慄,彷彿直透人心,笑容中缺乏真正的溫暖。
「歡迎!」她興高采烈地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先來點鵝肝慕斯配布里歐麵包,接著是龍蝦濃湯,主菜是紅酒燉雞,配上松露燉飯,甜點是薰衣草冰淇淋配塔塔。」
亞力士笑得很開心。「噢,我差點忘了介紹。這是我新的女朋友,烏瑪。我們是在希臘認識的。烏瑪,這些是我的同事。」
艾米莉皺起了眉。「那伊莉絲呢?」
烏瑪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噢,伊莉絲是我姐姐。」
亞力士補充說:「烏瑪是凱迪拉克的銷售代表。如果你們需要買車,找她就對了。」
我站在那裡,看著眼前這一幕,感覺整個場景像是一場排練不佳的戲劇,充滿了不真實感。突然,房間似乎微微晃動起來,讓我想起那晚在「雪橇犬」看到的幽靈般的金魚。
一瞬間,我彷彿看到費茲傑羅的鬼影出現在那幅俗氣的畫作旁,眼神中充滿了對亞力士這種炫耀性財富的鄙夷。角落裡的魚缸似乎開始膨脹,裡面的金魚也逐漸變大,嘴巴一張一合,彷彿在試圖警告我某種即將來臨的厄運。
我機械地吃著法國大餐,幾乎沒品出味道來。周圍的談話像是一道毫無意義的噪音,我完全無法參與其中。當我終於找到一個開口的機會時,我提到了瑪格麗特告訴我的關於翟明旭的下落……
亞力士揮了揮手,不耐煩地打斷了我。「我們現在都是成年人了,喬治。別再搞那些偵探遊戲了,留給那個自以為是的小社會正義鬥士吧。」他的話刺痛了我,我默默地保持沉默,直到這頓飯結束。
晚飯過後,亞力士展示了一台巨大的復古唱片機,開始播放鄉村音樂。他邀請我們玩撞球,轉向我,露出狡黠的笑容。「你知道嗎,喬治,撞球技術好,女人會很佩服的。沒有什麼比一個會用桿子的男人更有吸引力了。」
我呆立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粗俗的玩笑。艾米莉及時解圍,大喊道:「這什麼昭和時代的想法啊,亞力士!別聽他胡扯,喬治。」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藉機離開房間,走到後院,看了看來電顯示,是瑪格麗特的名字。看到她的名字,我感覺內心湧起一股混合著焦慮、好奇和某種奇怪的解脫感。
我的手懸在手機上方,猶豫不決。部分的我想忽略這通電話,保持這段距離。但另一部分卻被瑪格麗特帶來的混亂所吸引。這種混亂既讓人筋疲力盡,也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興奮感。
最終,我接了電話,瑪格麗特憤怒的聲音立刻從話筒中爆發出來。「喬治,你在哪裡?我快爆炸了!我需要有人陪!」
我試圖讓她冷靜下來,問:「瑪格麗特,發生什麼事了?深呼吸,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她的話語像一團混亂的怒火洩出來,花了一段時間我才拼湊出事情的全貌。顯然,學校裡爆發了一樁醜聞,涉及得過西蒙.波娃獎的社會學系教授羅伯特.萊德基。
「你能相信嗎,喬治?」瑪格麗特氣憤地說。「萊德基教授性騷擾了他的兩名女學生——一位博士生和一位碩士生。他給她們發噁心的訊息,叫她們『美麗的小寶貝』和『我的甜心女孩』。他甚至告訴那位博士生他『有種無法解釋的衝動,想觸碰或擁抱她』!」
我震驚地聽著,瑪格麗特繼續說:「更糟的是,他經常要求博士生來他辦公室,暗示她穿裙子,還改變髮型。他甚至抓住她的手撫摸,說『讓教授摸摸妳的手』。他對碩士生也做了類似的事,總是在評論她的外表,發送不當訊息。」
「最後一根稻草是他帶她們兩個去了一次研究旅行。他強調酒店有泳池,讓她們帶上泳裝,還想『檢查』她們的房間!兩個女生嚇得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瑪格麗特的聲音充滿了憤怒。「更糟糕的是,校方的性別平等調查結果竟然認為萊德基的行為『不構成性騷擾』。他們只是給了他一個輕微的處分——警告加上兩個月減薪!」
當我消化著這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時,瑪格麗特的語氣突然從憤怒轉變為堅定。「喬治,我們必須藉此機會啟動我們的『奪回夜晚』運動。我需要你馬上過來,我們現在就要開始!」
我發現自己在理智和責任感之間掙扎。「瑪格麗特,我明白妳很生氣,但我們需要仔細計劃。貿然行動可能——」
她打斷了我。「不,喬治!這就是我們的時刻。學生們都很憤怒,而他們應該生氣。我們不能讓這次機會溜走。我需要你,現在就過來!」
我嘆了口氣,掛掉電話,回到了撞球室。
亞力士抬頭看著我,嘴角掛著嘲弄的笑容。「所以,小女朋友打電話來檢查你了嗎,喬治?看看你是不是玩得太開心了?」
我嘆了口氣,已經感到筋疲力盡。「不是這樣的,亞力士。是瑪格麗特,她對校園裡的一件嚴重事件感到非常沮喪。」
亞力士翻了個白眼。「喔,這次又是什麼?某人在性別研究課上用了錯誤的代名詞?」
「其實,這次是關於一名教授性騷擾他的學生,」我緊繃地說。
亞力士挑起了眉毛。「哇哦,這挺嚴重的。不過拜託,喬治。我們現在下班了。讓那些孩子自己處理他們的戲劇吧。」
我感覺到怒氣在體內升起。「這不只是『戲劇』,亞力士。這是關係到整個校園社區的嚴肅問題。」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亞力士挑釁地問道。「當瑪格麗特的白馬王子?」
「這不關什麼王子的事,」我反駁道。「這是關於做正確的事。」
亞力士靠回椅背,晃著酒杯。「正確的事,對吧?我猜你是準備衝去加入瑪格麗特的小叛亂?」
我咬緊牙關,努力保持冷靜。「你知道嗎,亞力士,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玩笑。有些事真的很重要。即使你不贊同他們的作法,但至少他們還是在關心這個社會!」
「噢,拜託別跟我道德說教,喬治,」亞力士冷嘲熱諷道。「我們都知道你只是在試圖討好你那個激進小女友罷了。」
房間裡的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眼看我們就要爆發一場大爭吵。感受到不斷增長的敵意,艾米莉迅速介入。
「嘿,大家別忘了我們今天來這裡的原因,」她強行用愉快的語氣說。「這應該是詹姆斯的告別派對,詹姆斯才是今晚的焦點,不是嗎?」
我們都轉頭看向坐在角落裡的詹姆斯,他一直安靜地喝著酒。酒精顯然已經起了作用,當我們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時,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你們想要我當焦點?」詹姆斯醉醺醺地說,眼神迷離。「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們,為什麼我要離開這個該死的學術圈。」
他舉起酒杯,聲音充滿憤怒。「我要離開是因為這個系統已經爛透了!我們為了那點可憐的經費和名聲辛苦了那麼多年,結果呢?一旦不再有用,馬上就被拋棄?」
詹姆斯站不穩,扶住了旁邊的桌子。「你們知道嗎?我很高興我即將離開。再也不用玩這些政治遊戲,再也不用為了在那些沒人看的期刊上發表文章而討好別人。再也不用假裝我們做的事情在現實世界中有任何意義。」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憤怒慢慢轉變為深深的悲傷。「但你知道最讓我痛苦的是什麼嗎?不是那些拒絕,不是那種無休止的壓力,而是浪費——潛力的浪費,激情的浪費,一生奉獻給知識追求的浪費。」
他環視我們每個人,眼中泛著未落的淚光。「我們踏入這個圈子,是因為我們熱愛學習,因為我們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而現在看看我們。亞力士,你被財富淹沒,早已忘記了自己當初的初衷。艾米莉,還在追逐那遙不可及的終身教職夢。而喬治,你在良心與事業之間左右為難。」
詹姆斯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被感情哽住。「而我呢?我只是累了。對抗累了,期待累了。我即將成為一個郵差,天哪,一個耶魯的博士生,淪落到要分類信件。」
他想繼續說下去,但話語似乎卡在喉嚨裡。詹姆斯頹然地坐回椅子上,所有的鬥志瞬間消失。背景裡,鄉村音樂《Prop Me Up Beside the Jukebox (If I Die)》的旋律繼續響起,正好為這場學術生涯的終結增添了悲涼的氛圍。
幽靈般的費茲傑羅舉起他的酒杯,默默致敬給另一個夢想破滅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