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棋師》十三、只有他一個人在外部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段考大概出現在滿月的時候,佔地五公頃的校園,安靜無聲,跟鞋走在長廊上,喀喀、喀喀,莫名的心驚膽跳。

明明每間教室都裝滿人,卻像一座空城。只有這個位置,講桌這個位置,可以聽到兩棟樓之間的鳥叫,啾啾喳喳、喳喳啾啾,講桌下有窸窸窣窣的紙張翻動,立可帶喀啦喀啦滾過B4試卷,非常細小、極為細小⋯⋯。大約再二十分鐘,望眼一看,已是墓林一片。

 

一座座隆起物,動也不動的,好似墳。每座墓的顏色,清一色的黑,很美的黑髮。一丘、一丘的小土丘,形成六乘五的矩形,形似整齊的公墓。不可思議的靜,耳立起,甚至可聽到三公里、五公里外的風吹草動。隔壁高中的鐘聲直接淹進死城,五公頃校園疊著一強一弱的鐘聲,好像兩條不同頻率的動脈。

 

他們在一張張考卷的揉虐下,壯烈成仁了,這節課,弄死他們的是一張自然科考卷。露在墳外的試卷印著題組題:

3.如右圖示,S1發出5000Hz的聲波,S2發出30000Hz的超聲波,兩聲源離障礙物等距,試回答下列問題:

(1)若同時發出聲波,則何者先接收到回音?

(A)S1 (B)S2 (C)同時收到 (D)無法判定

原因是:          

這是個陷阱題,正確答案是C同時收到,空格應該填在同樣介質中,波速相同

 

如同這間教室如果我用小蜜蜂把墳裡的人叫醒,最後面那一排會同時收到聲波,因為這教室中的空氣成分大致相同,介質一樣,不存在改變波長的東西,所以不管音波如何震動,抵達的速度是一樣的。

 

物理現象好理解,只要看透運動定律,就會有個答案包裹在現象裡。那麼,接收後的反應呢,我很納悶,有二十九個人是符合定律的,其中有一個卻沒有任何回音,這聲波是撞上什麼物質?

 

納悶中,有座墳,突然伸出一隻手:「老師,我的考卷飛走了。」死墳裂開兩座,迸出笑聲,又合上。我走過去,幫忙把掉落在走道上的考卷拾回,鞋跟在地面敲出喀喀喀。

回到辦公室,交談聲少了,辦公桌隔板圍著一顆顆埋頭苦幹的頭顱,閱卷的速度一個比一個快,紅筆一路殺下來,又是一張滿江紅。

 

 

段考完那天,鏡光背著書包,不知怎麼搞的,被載到這一站,腦子裡有個像蒼蠅一樣的東西纏繞著。

「遲亮在執著什麼?」

「執著」這兩個字他認得,看起來比「著迷」高尚許多,但他只能用「成癮」來想像。

他很羨慕遲亮體內有「執著」這種看起來很高檔的東西,就是它讓遲亮跟其他人不一樣。

 

隱隱約約,他看到一個尖點,遲亮下棋時所有光束會集中在一個尖點。這光束⋯⋯已經比黑曼巴的劍鞘符號更吸引他,比kobe簽名鞋讓他更想擁有。現在,他想配戴的是那種執著目光,有了這種目光百毒不侵的東西,落單算什麼,出類拔萃的人原本就孤單。

眼鏡行櫥窗反射的自己,穿著乾癟癟的球褲,缺的就是這種裝備。

 

再回神,鏡光雙腳已黏在人行道的地磚,頭上有個亮晃晃的燈箱,LED超薄導光板亮著「溟海圍棋會所」。

 

那天的遲亮太當真了,那盤棋出自他的手,但他很清楚不是自己的實力撂倒對方。盯著螢光黃鞋帶,那折服、憤恨交織在一起的表情又浮出了。一座堅強的堡壘在面前倒塌了,他不曾在同學間看過這種表情。鏡光的人生未曾遭受什麼沈痛打擊,那個同齡的人⋯⋯,卻已經用他的雙肩承擔挫折。

 

 

雙腳釘牢在人行道的地磚上,動不了。

 

「要進去嗎?」後面那隻鬼很饞的在問。

 

「不,死都不要!」鏡光轉身離開。

raw-image


 

 

隔天午休,趴在桌上,睡不著,那天被眾人注視的緊張感,簡直無法呼吸,遲亮的每個動作,沒一個逃出他的視線,急促的呼吸、憤恨的咬牙。

每一步棋所引起的細微反應,闔眼反而更清晰。他被那對目光鎖住了,這輩子,第一次有人以這種眼神盯著他。他被視為一個可敬的對手,在那一刻,他是存在的,第一次鏡光察覺自己在世界具有這麼大的質量。他彷彿⋯⋯因這眼神才來到世上。

 

他第一次有格格不入的感覺,不管在哪都格格不入,那群人投入的是什麼世界?他在外部,只有他一個人被排擠在外部。

圍棋是什麼?他無法想像它能圍出的世界有多大。

 

此時的他,只想站起來,走出這教室、走出這長廊、這大樓、這校園,走到那個被凝視的位置,坐進圍棋會所那張冰冷的椅子。

 

 

冠智中學,靠近活動中心的二樓教室,遲亮坐在靠窗最後一排,他自己選的。上課很少分心的他,今天突然覺得黑板很遠,老師講的內容稀釋泡水。眼角有團艷紫躍動著,是紫藤,那團艷紫攀在車棚的電線上,援著電線快纏到二樓了,伸手好像可碰到。

他看到自己的手揮在半空,差半米吧。

好幾朵掉落在排水槽的紫花,好像不知道自己已墜落,紫豔依舊。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一隻手,極幼稚又極深奧的手,遲亮被這隻手纏住了。胳臂垂在窗外,忘了收回。

 

他看到了每步棋,但又好像沒看到。那是豐厚經歷所累積出的智識,但那雙眼看起來卻是那麼淺薄,一眼就望穿了,無深度,無歷史。整個棋局烙印腦中,但卻不知怎麼命名。

 

這世上最真實的話語就是棋局,他應相信,但不知怎麼相信。長久以來他只能跟自己玩,一忘記拿捏,同齡就把他當作怪物。

但鏡光不同⋯⋯,遲亮使出了所有本事。

 

 

 

我在講桌上,把改完的聯絡簿整疊挪到邊角,瞄到講桌的塑膠墊壓了一張座位表,六排、五列,表格正下方,畫了一個寫著「講台」的長方形。

每個空格以最大字體打出姓名。父母親最大的願就濃縮在這三個字,他們在千萬個心願中,孤注一擲的押上兩個字,靜、勤、瑩、卓、展、翔,每個字都乘載著凝鍊的期許。

這張表是我沙盤推演的地方,是我治理這片土地的棋盤,什麼樣的佈局能激出最高的整體實力,有些區域需相互牽制,有些壞死的區域需埋下活化因子。

 

筆芯的斷裂聲,我鎖定了右上角方格的三個字,陳、鏡、光,是「光」!這個「光」正一明一暗地閃著。遙遠的另一間教室,座位表上有個「亮」字,幽曖的發出光澤。

怎麼那麼巧,這張表的右上角是「陳鏡光」,那張表的右上角是「魏遲亮」,這一「光」一「亮」的兩顆子,竟落在同一個棋位。

 

這樣的光⋯⋯,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繪製的表格裡?教書多年的我不曾產生這種質疑。台下是一顆顆清一色黑髮,趴睡成各種角度。官方說法說這是電腦隨機編班,但我覺得有隻看不到的手,把這三十個人放進表格裡。

avatar-img
1會員
25內容數
被強力閱讀後《棋靈王》,已不再是小孩看的漫畫,它變成精神構造複雜的迷宮。 活得不耐煩的人總會在奇怪的介面看到鏡像,佐為就是我,我就是佐為⋯⋯。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女版短髮佐為 的其他內容
太沈重了,鏡光完全喘不過氣,他得說些什麼緩和氣氛,太恐怖了,這根本不是遊戲。他半點也體會不到遊戲的氣氛,這輸贏讓他感覺像殺人。 不是只下了一盤棋,為什麼感覺是滅了一個人生存的希望。
佐為凝視著棋盤,想著黑棋需勝五目半的負擔。突然,他看到一個抽象的對象,「革新後的圍棋」就在這五目半,他看到了。圍棋在他沈睡期間應該被研究得更透徹了,坐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即將回答他所有問題。
遲亮這麼善於解析,卻完全看不透鏡光,鏡光看似擁有更高的棋力,卻渾然不自覺。 這尊古物一遇到鏡光就失去矜持,出現裂縫。 鏡光這過動兒,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煽動了,今天的閒聊甚至讓他大動肝火。
奇遇就是從這盤棋開始的,遲亮坐在鏡光面前,看著他以一種相當稚氣的姿勢,在棋盤子上擺出一步步棋,捏棋的動作好像在玩扮家家酒,這是動作所呈現的氛圍,與鏡光童稚的臉蛋是相映的。但是在遲亮眼前逐漸浮現的每步棋卻相當悠遠老沉。
久違了,上一個正式的棋局,已是一百四十年前,佐為的意識終於⋯⋯可以重新在棋盤上復活。不能讓情緒糟蹋掉這機會,幾乎是逼自己瞬間進入當下,波瀾斂住,白色狩衣在燈光下透出奇異光澤。
眼睜睜看著棋盤突然變成一個光體,無法直視的光體,整個棋面變成顫動的光海。天門洞開,有個人形從中出現,就在此刻,一切都搖晃了。聚在眉峰的汗珠流到眼皮,蒙上模模糊糊的水幕。那個人形開口講話:「感謝上蒼,終於又回到人世了⋯⋯。你看見了,你聽得到我嗎?你是不是可以聽到我的聲音?」
太沈重了,鏡光完全喘不過氣,他得說些什麼緩和氣氛,太恐怖了,這根本不是遊戲。他半點也體會不到遊戲的氣氛,這輸贏讓他感覺像殺人。 不是只下了一盤棋,為什麼感覺是滅了一個人生存的希望。
佐為凝視著棋盤,想著黑棋需勝五目半的負擔。突然,他看到一個抽象的對象,「革新後的圍棋」就在這五目半,他看到了。圍棋在他沈睡期間應該被研究得更透徹了,坐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即將回答他所有問題。
遲亮這麼善於解析,卻完全看不透鏡光,鏡光看似擁有更高的棋力,卻渾然不自覺。 這尊古物一遇到鏡光就失去矜持,出現裂縫。 鏡光這過動兒,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煽動了,今天的閒聊甚至讓他大動肝火。
奇遇就是從這盤棋開始的,遲亮坐在鏡光面前,看著他以一種相當稚氣的姿勢,在棋盤子上擺出一步步棋,捏棋的動作好像在玩扮家家酒,這是動作所呈現的氛圍,與鏡光童稚的臉蛋是相映的。但是在遲亮眼前逐漸浮現的每步棋卻相當悠遠老沉。
久違了,上一個正式的棋局,已是一百四十年前,佐為的意識終於⋯⋯可以重新在棋盤上復活。不能讓情緒糟蹋掉這機會,幾乎是逼自己瞬間進入當下,波瀾斂住,白色狩衣在燈光下透出奇異光澤。
眼睜睜看著棋盤突然變成一個光體,無法直視的光體,整個棋面變成顫動的光海。天門洞開,有個人形從中出現,就在此刻,一切都搖晃了。聚在眉峰的汗珠流到眼皮,蒙上模模糊糊的水幕。那個人形開口講話:「感謝上蒼,終於又回到人世了⋯⋯。你看見了,你聽得到我嗎?你是不是可以聽到我的聲音?」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Thumbnail
當四人踏進考試會場的同時,逐漸被考場的緊張氣氛給感染全身。 星夜本身就不喜歡太多人的地方,尤其是那種一進門就被盯得死死的感覺真不舒服…… 當他們進門就能聽見底下正開始竊竊私語,當然全部的原頭都指向星夜身上,感覺真有點毛毛的……
Thumbnail
李葛好奇地朝著反光點走去。 他在櫃子和牆壁之間的縫隙,看到一條墜飾。 它看起來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光線剛好反射,李葛可能永遠也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李葛嘗試將手伸到櫃子後面,但是他高估自己手臂的長度,因為他完全無法碰到墜飾,更別說是將它取出來了。 他嘆了一口氣,朝著櫃子推去,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有了阿姨的車,我比平時還要早到學校,連老師們都還沒出來指揮。 我一個人先進教室,結果,竟然有一個人比我還早,我走上前瞧瞧。 「早安阿!王明同學~」突然,那人轉過頭並和我打招呼。 「呃…妳……好?白……天宮同學!」她是我們校校花,我從沒跟她說過話,被嚇得語無倫次。
Thumbnail
  夜深人靜連樹葉都靜止,我流利躍上牆柱,回看他擔心的兩手向我,我輕笑,以拇指指向校內後躍下,片刻他站在我身後,他問, 『要做什麼?』 我插著腰嘴角一勾,『找攝影機囉!』   喀!一聲門響引起我們注意,這時間誰還在用室內體育館? 我蹙眉緩緩靠近,他拉住我臉色凝重,我微笑安撫揚起頭,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才走出校門沒多遠,他已經喝完了,我伸手跟他拿垃圾先放進自己的書包裡,他挑眉疑惑的看我, 「要進山了,不能留垃圾!」我說著,他揚頭撇了一下嘴。   汙泥如喪屍攀來足邊的手,近乎見不到的迂迴小徑,輕脆的溪流聲迴盪吶些冤魂的呢喃,我感覺手臂和脖子發涼。 「主人?」 我恍然的看他,「啊?」
Thumbnail
  當他走進光源,四周明亮的不可思議!忽然大量的訊息湧入他的大腦,他開始能夠感知到四周圍的東西。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跟腳還有身體,仰頭看看天空,藍得好不真實……他忽然渾身一震,在低頭……那看起來軟軟的東西是什麼?雲嗎?
傾刻開了燈往前走三步,有黑影從我右腳邊迅速躥過去,正當我還在想「不會吧」的時候。
「我跟妳介紹一下,這邊是⋯⋯⋯」,耳邊傳來兩至三個人的聲音,被帶著參觀場地,她不太專心聽。
Thumbnail
他一抬頭就與不遠處那一雙清亮無比的瞳仁四目交接,他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Thumbnail
當四人踏進考試會場的同時,逐漸被考場的緊張氣氛給感染全身。 星夜本身就不喜歡太多人的地方,尤其是那種一進門就被盯得死死的感覺真不舒服…… 當他們進門就能聽見底下正開始竊竊私語,當然全部的原頭都指向星夜身上,感覺真有點毛毛的……
Thumbnail
李葛好奇地朝著反光點走去。 他在櫃子和牆壁之間的縫隙,看到一條墜飾。 它看起來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光線剛好反射,李葛可能永遠也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李葛嘗試將手伸到櫃子後面,但是他高估自己手臂的長度,因為他完全無法碰到墜飾,更別說是將它取出來了。 他嘆了一口氣,朝著櫃子推去,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有了阿姨的車,我比平時還要早到學校,連老師們都還沒出來指揮。 我一個人先進教室,結果,竟然有一個人比我還早,我走上前瞧瞧。 「早安阿!王明同學~」突然,那人轉過頭並和我打招呼。 「呃…妳……好?白……天宮同學!」她是我們校校花,我從沒跟她說過話,被嚇得語無倫次。
Thumbnail
  夜深人靜連樹葉都靜止,我流利躍上牆柱,回看他擔心的兩手向我,我輕笑,以拇指指向校內後躍下,片刻他站在我身後,他問, 『要做什麼?』 我插著腰嘴角一勾,『找攝影機囉!』   喀!一聲門響引起我們注意,這時間誰還在用室內體育館? 我蹙眉緩緩靠近,他拉住我臉色凝重,我微笑安撫揚起頭,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才走出校門沒多遠,他已經喝完了,我伸手跟他拿垃圾先放進自己的書包裡,他挑眉疑惑的看我, 「要進山了,不能留垃圾!」我說著,他揚頭撇了一下嘴。   汙泥如喪屍攀來足邊的手,近乎見不到的迂迴小徑,輕脆的溪流聲迴盪吶些冤魂的呢喃,我感覺手臂和脖子發涼。 「主人?」 我恍然的看他,「啊?」
Thumbnail
  當他走進光源,四周明亮的不可思議!忽然大量的訊息湧入他的大腦,他開始能夠感知到四周圍的東西。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跟腳還有身體,仰頭看看天空,藍得好不真實……他忽然渾身一震,在低頭……那看起來軟軟的東西是什麼?雲嗎?
傾刻開了燈往前走三步,有黑影從我右腳邊迅速躥過去,正當我還在想「不會吧」的時候。
「我跟妳介紹一下,這邊是⋯⋯⋯」,耳邊傳來兩至三個人的聲音,被帶著參觀場地,她不太專心聽。
Thumbnail
他一抬頭就與不遠處那一雙清亮無比的瞳仁四目交接,他的心,猛地,漏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