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假期看了兩部電影:《女兒的女兒》應朋友邀約,入場前完全沒看預告,衝著張艾嘉和侯孝賢去的;《溜進我心的陽光》則是學生強烈要求推薦,便找時間自己去了。
兩場都在油麻地電影中心,都蠻觸動到我的,一來涉及了lgbt議題,二來和我當下的狀態有關,多少有些共鳴或感同身受吧。去年很精彩,以這兩部電影畫上句點正好。借用電影台詞:「生命有自己的道路。」縱有遺憾,向走前。
內有劇透!
內有劇透!
內有劇透!
老實說,若非學生力薦,預告未必能吸引我去看。
非常日系的電影,節奏舒緩,色調柔和,透著淡淡的欣喜和感傷。故事不複雜,對棒球和冰球興致缺缺的拓也,無意間看到在冰上翩翩起舞的小櫻,進而喜歡上花滑,並獨自摸索練習。教練將一切看在眼中,先為他免費單獨授課,而後力邀二人組隊訓練、參加比賽。三人由最初的生疏慢慢變得默契,度過了一段開心大笑的日子。可資格認證前夕,小櫻無意間撞破教練的秘密,誤會和嫌隙由此而生。融雪之際,三人亦需重新選擇自己的道路。
花滑是拓也的陽光,他亦是別人的陽光:教練從拓也身上看到了自己,在平淡偏遠的小鎮重燃對花滑的志趣;小櫻則因拓也的到來打開自己,從沈默抗拒到慢慢融入,甚至主動邀拓也練習。然而正如冬日厚雪覆蓋城市,陽光溫暖,卻難消除固有的偏見和歧視。每個人都有「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感。拓也口吃是最直接的呈現,小櫻和教練隱忍失語亦然。說不出口,常常伴隨著孤獨、誤解和錯失。
不由想到自己,我向來自認為敢愛敢恨,直接坦率,可心底怎會沒有那些不願、不敢或不能表達的情緒。「不說」可能是膽怯、妥協,也可能是尊重、維護。朋友說「遺憾和錯過是常態」,常態不苦,只是感傷。電影結尾春天來了,離開的人,再選擇的人,重新相遇的人,⋯⋯總要向前走。
看導演訪談,影片靈感是從一首歌來的。
「⋯⋯討厭的時候能說NO / 喜歡的話說能喜歡就好了 / 抑制不住的心情 / 快要衝破我的胸口 / 想哭的話便哭吧 / 是呀,歌曲是這樣跟我說的」
我喜歡這句歌詞。想起那些埋在心裡的情感時,眼淚會自己掉下來,再等時間流過。
我問學生為什麼那麼喜歡這部電影。他提到了色調和結尾的留白。一千個觀眾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於是我們討論那句話可能是什麼。末了,他又說,喜歡這種簡單溫和的電影,悲歡餘韻都是淡淡的,就像我們的日常。我同意。
我知道自己淚點低,但在影院哭得稀裡嘩啦濕了整張紙還是不常見的。·
影片涉及了很多主題:母女關係、女性處境、同性戀、人工繁殖和代孕等等。元素略多,很多地方也只是點到為止。對於結局,我能理解卻不認同。但這些都不妨礙我被感動得鼻涕眼淚一起流。我想到了自己和媽媽。
首先是溝通,金艾霞和范祖兒親密卻一點就炸的相處,像朋友又不是朋友。我曾和媽是朋友,雖也冷戰爭吵,但無話不談。隔閡是從大學開始的,我隱瞞了紋身、斜槓和性向等等,大概三四年沒有深度交流過。出櫃後家庭大戰,直到前年才漸歸於平靜,她終於意識到無法左右我的生活,只能接受、偶爾牢騷,而我也學會刪繁就簡,不受她的情緒影響。
其次是寄託,我一直在想范祖兒為什麼想要孩子,對自身認同的困惑?對被遺忘的焦慮?對生命的傳承嚮往?對餘生歸處的寄託?我也不知道金艾霞最後的選擇是否帶有一定程度的寄託。不過我肯定,如果是我媽,她會留下。
媽曾擔心自己老了會和外婆一樣控制欲強,一心只撲在子女身上;我也曾立志要做個絕對獨立的女性不像媽一樣戀愛腦。事實上,有一段時間,我確實是媽最大的寄託,而伴侶也是我心靈的歸處。好在近年我們開始學會不把寄託放在人身上。她不像以前那樣逼我結婚生子,我卻重新思考,為什麼我不願有孩子。
金艾霞兩次做媽媽,似乎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承擔另一個生命的責任,卻不可以也沒辦法掌控。我哭得最厲害的是她拿手機自拍那段獨白,是不好的女兒也是不好的媽媽,完全帶入了自己。我既恐懼亦不能承受失去自我,但我也知道自己無法不愛、無法不視之為依託。上野千鶴子說:「女兒是母親最激烈的批評者,也是最狂熱的擁護者。」媽說外婆嚴厲,她悔婚不敢回家,她決心要和我做朋友。現在我相信她真的盡力做到最好了,而我不願如此,也不會更好。我很理解媽,越理解越心疼越疏離。
影片快結束了才發現金艾霞和大女兒的互動是幻象。不是愛嗎?大女兒的眼淚和鋪陳良久的詢問,金艾霞當年的堅持和在紐約的臆想。無法接近,各自安好。
最後是生命的韌性。我突然覺得金艾霞的選擇是什麼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愛和韌性推動她走了下去。以前我總希望自己在媽的世界小一點、輕一點,那她就可以大一點、重一點。我很擔心她。後來想通了,或許是我需要「她需要我」更多呢。范祖兒敏感急躁,沒有安全感,我又何嘗不是。生命有自己的道路,我媽比我想的堅強,我也比自己想的堅強。我們真的很愛彼此,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