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ie à deux: 母子情深，共享瘋狂？（下篇）

上篇提到當莎拉向小蓮說及「綠色外星人來訪」的時候，她沒有即時否定病人的妄想狀態，只是想探測一下病人究竟有沒有一些自我洞察力，結果是莎拉長期以來的妄想被迫害症已經是無可救藥，可憐的兒子丹克亦因此被深受影響，醫學上名為：induced delusional psychosis* （被引導進入妄想症。）

P 主管經驗豐富，是個專業認真的護理管理人員，也是一個臨床好導師，他頗有耐心向小蓮解釋病症：「母親對兒子太過保護，變成控制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思想行為，莎拉是 primary 病人，而丹克就是 secondary 病人。這樣典型的 *《共享瘋狂》Folie à deux 個案真的很難碰到，因為一般患者都不會主動求醫治療，他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只要對他人沒有安全威脅，這些病人好像也過得很好。」

「原來精神病也可以這樣傳播到其他人，丹克算是被母親長期洗腦嗎？」小蓮好像明白但又覺得這樣形容卻不大恰當，「還是根本這就是遺傳病呢？」

「丹克的性格天生就很懦弱，也沒有主見，母親的強勢主導是他最大患病的原因⋯⋯唯一可以醫治他的辦法就是將母子兩人分隔，但談何容易呢？」

確實莎拉母子二人除了睡覺之外，根本就是形影不離，主診醫生對於這個病例真的有些束手無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開藥方，減輕病人的焦慮和視幻覺症狀，不過要勸說他們服藥也是一大挑戰！

以後的幾個星期，小蓮花了不少時間跟莎拉母子相處，希望能夠建立良好病人和醫護的關係。由於這兩個病人不肯接受療癒的小組討論，小蓮唯有依靠自己有限的能力和知識，盡量減少病人對她敵對的態度而希望慢慢地取得他們的信任，在談話中她盡量避免批判或過於友善的態度，保持中立，這樣會比較容易達到效果。

「這些藥物是可以幫助睡眠的。」小蓮每天都向莎拉說同樣的話，但就是不管用。

「我每晚都睡得很好，毋須要這些毒藥！」每次莎拉都堅決拒絕，這天她還大發脾氣：「我們幾時才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不放我和丹克出院，我就告你們非法禁錮！」

「出院的日期，主任醫師還沒有確定，不過先在這裏多些休養再算吧，我看得出妳的倦態，是不是有什麼事令妳憂慮呢？」小蓮沒有直接回應或反駁莎拉的憤怒，卻把話題專注在病人的精神狀態上。

「我不是說過睡得很好嗎？我自己知自己事，妳又不是我，別胡亂猜測⋯」

「這樣很好，沒有什麼人再來打擾了。」小蓮故意不提《外星人》這個名詞。

「誰說的？綠色外星人每晚都有來！」莎拉這樣一說，小蓮就知道病人根本每晚都被這些視幻覺（visual hallucination*）攪得不眠不休，難怪精神越來越衰弱，雙眼也失去光彩。

「他們還有打擾妳嗎？」

「我想不起來了，蓮姑娘，我不想再跟妳說這些無聊的事，我現在只想清靜一下。」莎拉顯然已經很煩燥，正要離開的時候，小蓮把藥丸遞交給她，她趁著莎拉開始有些混亂的時候，決心要進一步去突破這個困局。「這些藥物可以減少外星人對妳的打擾 ，不妨試一試，若是沒有效，明天早上妳可以告訴我，好讓我向醫師代妳問一下出院的時間？」

這些日子以來，莎拉對於小蓮的態度飄忽不定，有時敵對，但也有平心靜氣的時候，看著前面的小女生，一面誠懇的要求眼光看著自己，她最終還是有點心軟。

「好的，就讓我服用一次吧，反正若攪死我，丹克也不會放過你們⋯」莎拉用凌厲的眼神看了小蓮一下後，從她手中接過藥丸，立即吞下，然後施施然離去。

小蓮和莎拉對話這段時間，丹克一直沉默，只是像傀儡般點頭附和著母親的說話，然後也一起跟著莎拉走出休息室，看著兩人的背影，小蓮只能心中暗暗希望第一劑鎮靜藥*會有效。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小蓮以後勸服病人吃藥也比較容易，她記得莎拉翌日早上沒有向自己大發雷霆，只是安靜地飲著自備食水，吃自己帶來的餅乾。之後因為母親肯服藥，做兒子的也乖乖照做，兩個病人好像也少提到外星人的事，小蓮看在眼𥚃，也替他們母子高興，至少晚上的視幻覺減少，病人的睡眠質素有所改善，雖然他們還是相信醫院是一個危險的地方，食水和食物都有毒，於是最終要求出院。

主任醫師覺得這兩母子長期的妄想症已是無法逆轉，若他們沒有再構成公眾安全，視幻覺的症狀因為藥物而越來越減少，讓病人返家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於是安排了社區專護及社會工作者定期探訪後，莎拉和丹克終於可以如願以償 ，離開醫院這個「鬼地方。」出院的那一天，莎拉沒有說什麼感激的話，只問了小蓮一句：「蓮姑娘，妳有男朋友嗎？」

被她這樣一問，小蓮嚇了一跳，但還是鎮定的回應說：「暫時沒有，我現在只想專心讀書。」

「算妳是個聰明人，不過我也得先來勸妳，愛情這東西是騙人的，男人都不可靠！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這裡有這麼多男護士，妳千萬要小心，不要被他們騙到⋯⋯」

小蓮先是莫名其妙，但後來想想莎拉就是因為不信任和猜疑丈夫的不忠而離婚，所以才有這樣的結論。

小蓮看到莎拉一臉的認真，幾乎想笑出來，果然這個病人真的是疑心大和敏感的人，不過莎拉對自己的關懷，小蓮也暗自高興，畢竟她還是成功取得病人一點的信任，給她更多自信心可以順利完成專業訓練。

備註：

*induced delusional psychosis （被引導進入妄想症）：

Delusion 是病者堅定相信毫無根據或荒謬的事情，病因可以是遺傳，長期過量酗酒或吸毒，腦部細胞發生化學變化等等。

*《共享瘋狂》Folie à deux： 由十九世紀法國精神科醫師 Lasegue and Farlet 定名的精神病，即是妄想、瘋狂的行為及思維可以感染及傳播：infectious insanity，shared madness。Folie 意思是瘋狂，deux 基本上只是兩個人之間的共享傳播，但亦可提升到影響三、四、五人，甚至整個家庭或族群，folie a trois, folie a quatre, folie a cinq, or , folie a famille.

因為篇幅有限，亦不想寫得太專業，只能分享一下網上有關資料：

點我：https://pmc.ncbi.nlm.nih.gov/articles/PMC2919794/

文章裡的母子兩人是很典型的 folie à deux 病例，病者的名字只是化名，是作者多年前見過的真實個案。

因為此病例不常有，所以至今還是記憶深刻，藉此文章跟大家分享，希望更多人能夠認識不同的精神病症。

*hallucination：幻覺，可以是 visual （視覺）、auditory （聽覺）、觸覺（tactile)

臭覺（olfactory)、味覺（Gustatory ）

*Antipsychotic drugs: 抗精神病藥物

文章內沒有說明，最常用的是兩組鎮靜劑：phenothiazines 及 butyrophenones

當時莎拉母子兩人應該是服用 chlorpromazine hydrochloride ( Largactil)，作用是抑制腦部中間的活動，減少幻覺，但不會改善妄想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