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之下,床板之上。我躺在一望無際的荒野,被無盡的黑暗吞沒。我想家、想曾經的我、想我曾經的同學與做與沒做過的事。我不知這世界怎麼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像高速行駛時擋風玻璃看出的風景,又像奔向天空右上角的鴿子,我曾經認識的世界在轉瞬間瓦解,像是被黑洞吸引一樣,質量小的塵埃已經漸漸遠離我了,黑洞接下來會帶走我更重視的東西。
我在想,長大的本質會不會就是失去呢?失去理性、失去對於自己的認知、失去朋友、失……失控。我不想這樣子,我是一個任性的小孩,我想世界按照我的方式走,火星在山脈上方的天空燃燒,藍色的向日葵在幾千公里的深海盛開,水溝蓋下的老鼠一家在吃著玉米罐頭,這才是我希望認識的世界,我不希望我誕生到世界來當房奴,我也不希望我存在的世界有諸多無法改變的不幸與歧視,人們互相敵視、爭吵,因為理念不合大打出手,有太多誤會正在世界各個角落發芽、太多仇恨被不稱職的權威種下、太多的貧窮在寒風中被傳承、太多盲目的努力正在被歌頌,世界之於我就像著火的無頭馬車,這或許反映我現在群龍無首的狀態吧!
一台著了火的無頭馬車,從山坡的頂點奔馳而下,腐朽木輪碰撞路面,擠壓出難聽的呻吟,路邊商販門窗緊閉,小鎮一個人都沒有,世風日下,這是唯一可以確定的事。無頭馬車就在這座鬼城孤單奔跑著,它一下碾碎路邊木桶,一下擦撞廣場雕像,馬車在石磚路上彈跳,有時用三個輪子著地,有時甚至只用兩個,一路上上下下,顛簸的如同在彈跳床上似的。在斜坡的底部,有一片金黃的麥田,飽滿的麥穗垂掛在細長的麥梗上,如同被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壓彎脊柱的老人,數以萬計的類似場景出現在眼中,有如完美的複製品般,構建綿延到天邊的黃金海。麥田由一道籬笆與石磚路分離,不遠處,著火馬車不斷提速。
火星散亂,籬笆與馬車面臨了死亡接吻,不同材質的木頭在高速撞擊下迎來相同壯烈的結局,籬笆被撞個粉碎,馬車化作迸發著超高熱量的巨型風滾草,在金色的海浪裡打滾,路徑顏色由原本的金黃轉為焦黑,最終在轉為大火中燒的火紅,熱浪扭曲鬼城小鎮的影像,鐘樓看起來像黑森林裡張牙舞爪的古怪樹木,路旁的民房則像融化的巧克力一般,硬朗的羅馬式建築線條,變得像聖家堂一樣細長柔軟。馬車依然在田中央冒著熊熊烈火,火勢並沒有因為翻滾而減緩,四周飄落的火星像是響應田中央的大火一樣,肆無忌憚的一口一口蠶食麥田,火舌肆意舞動,麥田披上焦黑,剩下一小部分的金黃苟延殘喘。
我是個喜歡簡單乾脆的人,討厭故弄玄虛和虛無飄渺的修辭,所以我直接講明白了。在上面的故事中,麥田代表我的純真、我對於世界的美好想像,馬車則是該死的現實。我想看到有趣的人和生動的音樂,但現實一如既往的無聊,每當我將石頭丟入現實平靜的湖面,期待一些反饋,換來的只有空虛與揶揄,我像沉入湖底的石子,在冰冷的湖水裡漸漸沉默,失去自信、失去想像的能力,想像力對我而言,如同呼吸般重要,我想提出專屬於自己的見解,創造出專屬我的故事屋,同時,我也推測,大家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隨著年齡漸長,小以斯拉發現自己好像想錯了,他發現大家都很能忍,他原本以為,世界留給個人想法的空間會越來越大,結果後來他發現,不管到哪個地方,大家都以團體和諧為重,留給獨立思考以及發表個人意見的空間越來越少,被閉塞的團體氣氛侵蝕殆盡。因為在團體內無法思考有意思的話題,無法做想做的事,他感到鬱悶、難過,並開始反思這種氛圍的正確性,他渴望握有話語權,但握有話語權就代表要處於團體中央,那是庸俗指數最高的位置,小以斯拉做不到,不想庸俗的他最終選擇孤獨,區隔庸俗卻也區隔人際互動。
小以斯拉開啟了自己的藍色歲月,白色的考卷在他眼中是藍色的廢紙,黃色的書包裝滿他藍色的眼淚,第九節下課的晚霞是藍色的懷舊情懷,他好希望將藍色染料潑灑在校園各處,制服上、教室門上、講台上、打飯桌椅上、體育館裡、後花園裡……,他希望全世界全都沾染藍色,這樣就有很多與他一樣處境、相同色彩的人跟他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