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一下:
黃昏時分,你看到一隻色彩鮮豔、優雅翩翩的昆蟲 —— 牠的翅膀是著紅、青、黑三色交織,豔麗地如一輪血色落日,加上鳳蝶般的尾巴,華美得不真實。
你會說,牠是什麼生物?
一種罕見的蝴蝶嗎?
錯。這是蛾。
馬達加斯加日落蛾。引用自 Krystyna Rusiecka
其實,牠是屬於鱗翅目燕蛾科的「馬達加斯加日落蛾(Chrysiridia rhipheus)」。
日落蛾,是非洲馬達加斯加島的特有種。
牠的毛毛蟲專吃有毒的臍戟,所以幼蟲和成體都有毒;成體則喜歡拜訪白色和淺黃色的花。
在白天活動、採蜜、類似鳳蝶的美麗翅膀 ⋯⋯ ,也難怪被誤會成蝴蝶。
但是,為什麼牠明明那麼好看,在分類上卻是蛾呢?
如此漂亮的翅膀,又是怎麼來的?
今天,就讓我們一起認識馬達加斯加日落蛾吧!
馬達加斯加日落蛾。引用自無版權圖庫
馬達加斯加日落蛾在1773年首次被描述時,英國昆蟲學家德魯·德魯里(Dru Drury)誤以為牠是鳳蝶的一種。
他從倫敦漢墨斯密的一位梅船長(Captain May)那裡得到標本,但牠被接上了蝴蝶的頭,所以有著棒狀觸角,且號稱來自中國。
此外,還有其他標本被說是來自孟加拉等地。
因為最初的標本經過加工、特徵不一,日落蛾的來源地和分類一直不明確。
直到1823年,德國昆蟲學家雅各布·許布納(Jacob Hübner)終於把牠歸到東非特有的「金燕蛾屬(Chrysiridia)」底下,這才沿用至今。
我們小時候,都聽過這些分類法:
然而,馬達加斯加日落蛾硬是打破了三項 —— 牠在白天活動,夜晚休息時翅膀直豎,而且非常美麗。
為什麼呢?
蝴蝶和蛾,到底怎麼分?
這個問題已被辯論許久,至今仍莫衷一是。
以前,學界依「觸角形狀」把鱗翅目分成兩類:
而蝴蝶屬於鱗翅目中的「鳳蝶總科(Papilionoidea)」;蝴蝶以外的鱗翅目昆蟲,一般稱之為蛾。
但從共同特徵來看,蝴蝶是蛾的一種特化。
這造成兩個亞目定義衝突 —— 蛾是蝴蝶的祖先,但蝴蝶的分類又在蛾之外,成了不合演化關係的「並系群(paraphyly)」,也就是說,沒有把相同祖先的所有後代都放進來。
錘角與異角兩個亞目的並系群示意圖。 RS 自行繪製
想像一下:如果我們把所有哺乳動物歸為一類,但把人類單獨歸為另一類,這就是並系群 —— 人類明明與其他哺乳動物有共同祖先,卻被人為分開了。
一般人,恐怕無法接受這個結論吧。
例如我幫這篇文章尋找配圖時,就有發現:很多圖庫檔案上,也替牠打上了「蝴蝶」的標籤。
其實,馬達加斯加當地的馬拉加什人稱日落蛾為 “Adriandolo” 或 “Lolonandriana” ,意思是「貴族蝴蝶」或「國王精靈」。
作為他們不可侵犯的祖靈象徵,牠究竟是蝶是蛾,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不過,這讓我開始思考:
俗名或常人認知如何,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在生物學上,為了研究和跨界溝通方便,準確且反映演化關係的分類固然有其必要。
但我認為,一般人討論時不用糾結這點。
就像番茄是水果還是蔬菜、 IKEA 該唸「埃KEA」還是「伊KEA」,這種問題見仁見智。
只是,我們應該明白:有規則就有例外,既有的定義並非絕對可靠,所以還是得依據實際情況判斷。
而且,如果涉及物種保育或目擊通報,更應該確實查證。
這也是我最近不斷提醒自己的 —— 別把話說太死。
例如「一定」、「總是」、「絕對」等詞,容易讓說話者不知不覺中陷入非黑即白的二元思維。
而日落蛾就是這麼神奇、顛覆我們的既有知識,連牠的顏色,也是眼見不一定為憑。
日落蛾的翅膀非常美,停在植物上,就像一幅精巧的夕陽寫生。
然而,牠的顏色並不像許多蛾來自體內色素,而是鱗片物理特性所導致的「結構色」。
日落蛾的鱗片微觀構造。引用自 Thomas Shahan
就像鳳蝶、孔雀羽毛一樣,日落蛾翅膀表面的小起伏會影響反射和折射。
所以受到色光不同波長的影響,只要改變觀察角度,就能因為「干涉(Interference)」而看到不同顏色。
這個現象,在 CD 、油污、肥皂泡上也會出現。
日落蛾的鱗片像波浪一樣互相覆蓋,這種構造在鱗翅目中相當少見。也因此,牠的顏色大多是由「偏振(polarization)」決定的。
有學者認為:這是因為昆蟲可以辨別偏振,所以能說明日落蛾倚賴視覺生存,就如同牠的成蟲偏好特定顏色的花一樣。
不過,這個說法還沒被深入研究。
既然這些色彩都來自反射,如果不照光、沒有光干涉,牠會不會就只是隻灰撲撲的大蛾呢?
你覺得,這種只仰賴光照賦予的顏色,還算是牠本身的色彩嗎?
而昆蟲同伴和掠食者眼裡的日落蛾,又是什麼樣子?
其實,我們所感受到的世界,都是來自身體接收到的主觀訊號。
雖然眼見不為憑,但只透過人的眼睛,我們的確無法再看到更多了。
從這件事,我們可以發現:自然界的「真實」,未必符合我們所認為的常識。
人類能看到的終究只是片面,也因為這樣,過往有許多把觀察「理想化」的例子。
而這讓我想到另一個問題 ——
當事實不符合我們的認知,選擇扭曲這份「真實」,究竟是出於什麼心思?
雖然我們無從得知,最初的日落蛾標本到底是被偽造還是不小心組裝錯,不過相關案例從古到今都層出不窮。
「標本偽造」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大航海時代後的歐洲殖民時期。
當時的探險家、航海家們,為了博得「去過未知領域」的名聲,掀起一波蒐集新奇標本的風潮。
有需求自然就有供給,但如果蒐集不夠,還想做出更多酷標本來怎麼辦呢?
沒錯,用造假的。
時至今日,偽造標本的動機可以分為以下幾種:
這些不準確還原或故意加工,都可能導致物種被錯誤描述、分類。
如 演化之聲 The Sound of Evolution 曾分享疑似經加工的鋸刃異齒滄龍,就掀起古生物界論戰。
更早之前還有遼寧古盜龍等化石騙局,也造成學術研究上的困擾。
總而言之,這些偽造的出現,可說是基於人類對「真實世界」的想像 ——
當我們認為「牠應該長這樣才對」,或「世界上應該有這個物種」,因而把想法加諸於天然生物上,或出於研究熱忱、追名逐利的心態購置不肖偽造的標本,反而會離真相越來越遠。
也許,當初持有日落蛾標本的梅船長,就認為:「有這麼漂亮的翅膀,怎麼可能會是蛾?」
因此拿其他蝴蝶的頭修補了殘缺不全的標本,卻渾然不覺這和事實恰恰相反。
日落蛾標本。引用自無版權圖庫
不過,不實標本也未必就是出於惡意,或導致負面影響。
例如:現存於世界各地的渡渡鳥展品,其實都是模型或其他物種拼湊而成,目的是提醒人們保育的重要性和無知所導致的浩劫。
現在,全世界只有「牛津渡渡鳥(The Oxford Dodo)」的頭和腿部是真實的渡渡鳥軟組織。
但如果只有這份標本,牠的故事恐怕也不會如此廣為流傳了。
你覺得,當標本經過加工、假造、拼湊,還能反映現實的生物樣貌嗎?
說到這裡,我想起科教館最近展示的「巴塔哥巨龍(Patagotitan mayorum)」骨骼標本,其實是好幾隻體型相當的個體所拼湊出來,而不是完整的一隻。
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又發現牠更齊全的化石,完全打破現有認知呢?
我們的世界,真的如我們所見、所分類嗎?
看來並不是。
無論是加工標本、有限知識或光學感知,都只能讓我們察覺「到目前為止所知道的一切」。
而未來若有任何新發現,都可能顛覆過去所建立的知識系統。
所以我想,也不必那麼糾結於蝴蝶、蛾之間的區別了。
既然「有原則就有例外」,我們所能做的,即是接受這些例外、不否定或掩藏其存在。
「日落蛾(C. rhipheus)」似蝶非蝶,會產生這種錯覺,也許只是因為我們太執著於把「新知識」塞進「舊有框架」裡頭。
從作為被加工的標本誤分類到鳳蝶屬,到一步步找出特有產地和真實樣貌 ⋯⋯ ,這種蛾打破了我們對鱗翅目的既有二元分類,讓人看見:普遍不受待見的蛾,也能有如此令人屏息的美。
「分類標準」向來是人類賦予的,也因此隨時都有變動或被違反的可能。
這讓我發現:即便是自然界,也有許多不符合常識的「事實」。
如果我們像標本偽造者般,一廂情願地把所見解釋成「心目中該有的樣子」,反而會錯失太多驚奇與美好。
唯有放下既定框架,以純粹好奇的視角觀察,我們才能發現:這個既真實又奇幻的世界,其實比自己想像中的更令人驚嘆。
你曾遇過哪些打破你認知的生物或現象呢?是不符合「美醜標準」的動物?還是顛覆常識的自然奇觀?
歡迎留言和我分享,或下次走進戶外時,試著用新的眼光看待周遭事物 —— 說不定,你也會發現屬於自己的「日落蛾」奇蹟喔!
引用我最近在《新石紀》動畫裡看到的台詞:「蝴蝶也好、蛾也罷,都只是人類賦予的稱呼而已。牠們有一種神祕的美。」
無論分類為何,僅僅是「牠們作為存在過的生物」,本身就是件值得欣賞的事了。
RS/隨機人類 是個興趣廣泛、好奇且樂於探索和思考的人,文章主題涵蓋自然、科技、個人成長等,每週至少一更。期待與你在任一個隨機主題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