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萬里過秋雁

---妹！走，去逛喜互惠。

初二他送那女人坐火車回娘家，初三母親回機構，姐也開工了，

父女倆當是過年的娛樂。

---想吃什麼、買什麼，爸都買。

君臨天下，霸氣的封疆列土。

要豬肉，買；香菇，買；豆腐魚蟹飲料零嘴……人家要不就是幾日幾夜的景點串遊，

要不就是乾脆出國過年去，而咱們就逛這近在咫尺的大賣場，他心裡實感愧疚。

女兒啥也沒怨，提著菜籃子要這要那的俐落爽快，頗有江湖好漢行徑。

他無日不想著不敢忘了母親，晨起刷洗畢，便雙手合十瞻仰菩薩唸咒垂憐伊母的康泰，

而母親哀怨的眼神也不時在佛像前閃映著，好像天堂地獄臨界間透露幽冥淡藍泛黃又灰

濛無底的虛空，他實在撐不起的低氣壓，便遁入報界的選戰、長照政策、

少子老人化社會、兩岸攻伐、吃喝玩藝樂、

欺矇拐騙色劫災禍目不暇給匪夷所思千奇百怪的大千世界裡。

一杯咖啡，三十分鐘，煙消雲散。

初四家族聚餐，老大又說接回母親舞來弄去(上下車輪椅換尿布..)不方便，

小妹一家全得流感也缺席，三個兄兩個姐，團圓飯，無父少母，他喝到爛醉。

隔了兩日方知於床下吐了一堆薰肉酒香的穢渣粘泥，是天冷尚未發酵。

而腿腰背肩指，還在怠工，行路也難，他萌發求醫初想，但，

這還能醫嗎？

初四

初五回復收垃圾，過了一個年的量收，他得丟去疊嶂的包袱或可再利用的資源回收，

他仍是仔細的分類，他虧欠的膽戰心驚不敢再負債累累於人間。

他加添了背部的拉傷，痛的難以伸腳出手，人間路何以如此難走？人身危脆，

多災多難也是一分償還，右手攫取，左手支付，

罪與德的損益何以計量，由天數之。

去給醫生看看吧！也許又是注射肌肉鬆弛劑就可迎刃而解，也許只是鋸箭法。

他想起腎臟還懸掛著兩顆資深的舍利子，不知是否動了塵念而蠢蠢欲墮落凡間(尿道)？

時光不能回溯與暫停，歲月如梭生活如輪，

抬頭挺胸咬緊牙關依然可以春風滿面笑逐顏開，他跟大女兒邀約。

---改天妳休假咱們上滬連山品下午茶去，可以登高俯覽龜山島喔！

---好呀！

這是她少有阿殺力的回應(她平常的答案一概都是沉默或隨便或是都可以)，

這比與情人的約定更令他雀躍，他早已失去情人也失去身為情人的條件。

診所尚未開工，而他想著再飲一晚，反正醫生與傷痛都跑不了，

六日休診，順勢隨緣。

女尼於午休時來領取社福救助，一再感恩人民的納稅以供養其修行，一一佈施加持過的

平安鍊，直至離去前才發現了他也賜他最後的一條，

他起身合十喜樂感恩立即戴上頸項。

他不須恩典加持，

只要善意他都虛心感懷且迴以祝福，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本為同根生，如沐如濡。

他終於下了決心找醫生去，小鎮就那麼幾間診所，一家還在休年假，一家人滿為患，

他最不耐等待。

毫無食慾，不吃點東西也不行，他覺得自己像是耗盡汽油而各部零件皆已鏽蝕的老爺

車，快要拋錨動彈不得癱瘓了。他把除夕吃剩冷藏的一碗半軟半硬如粿的櫻花蝦米糕和

水煮成一小鍋粘綢的糯米粥充當今日唯一的正餐。

真乏了！他還是想起母親，午寐中，零亂的散彈的幻影雜沓掃射，

他告訴自己得儘快的恢復體力與精神。

去看母親，看母親，再握握她的手，吃一根香蕉，與她無聲相望……

他想跟母親說：春天了，暖和了。阿母咱去種土豆，幫您織魚網，同齊去廟埕看歌仔

戲，看正月十三關公磨大刀，看跳過火，過元宵提燈籠，抓魚苗撿水柴…

院廳空盪盪又陰暗無人值班，他在訪視簿上簽名等了片刻，

他手提著切好一塊塊的香蕉，疲憊的進而思之，再去找醫生吧！

診所騎樓正在沖洗，他猶豫會兒進去，診間護理人員正在談天說笑，下午休診。

一箱空酒瓶，捱過一個年，

閒來載去換押金，一瓶又一瓶。

酒在瓶裡頭，魂在身裡面，

長空萬里過秋雁，雁過長空了無痕。

2018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