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你問我《酪乳與塗鴉》寫了些什麼,其實我不得不說,雖然我看完了,但我說不出來。甚至大多數的東西我也記不得。
我要靠紙本書翻來翻去,才會記得「哦這段是維吾爾菜」、「這邊講的是黎巴嫩菜『基貝』」(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這本書的每一篇都有附上這些食譜,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想要自己做這些菜(能力有限也做不來啦)。或許這輩子也都吃不上這些東西。這些食物離我太遠、太遠了。
噢我或許還應該要說,我也不是黑白大廚的粉——我震懾於拍攝的手法、經費與企劃,但是最開始並不成功的冰花煎餃竟然入圍,把我推了出去,也導致我對愛德華本人並不是太認識。
我滿心疑惑,不是說這本書不好看,正相反,這本書很好看。但是我看完的第一時間先去問前輩:為什麼台灣讀者要看這本書?
前輩意味深長的跟我搖搖頭。她說:「你想一想,你再告訴我。」
(如果你想要在後輩建立偉大的形象,也要這樣做,知道嗎?)(歐北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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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愛德華啦?】
我想一定有人跟我一樣,對黑白大廚並不熱衷,對於這個作者也不太知悉吧。
他是韓裔美國人,從小在布魯克林區長大,深受祖母和母親做的韓國料理影響,啟發料理之路,在11歲時開始學習做菜、16歲進入餐廳打工。
大學是就讀紐約大學文學系,出過3本有關料理的著作。但父親對他的期待,是希望他成為一名美國外交官。所以去當廚師的他,並沒有獲得父親的祝福。
我手上這本就是他的第一本中文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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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飲食文學】
作為一本飲食文學,這整本書的每一頁真的都是在討論食物。但是他又不只是一本飲食文學,不是一部公路文學,也不是自傳。
「我不禁自問,我為何而來?或許我不是那些尋訪藍調的觀光客,但我是否也是另一種遊客?一個尋求懷舊美食體驗,並希望以此作為寫作題材的美食旅人?我究竟要吃多少碗寬葉羽衣甘藍燉菜,才能讓自己覺得融入其中?對我而言,這場衝突總是在懷舊與現實之間拉扯。」
食物,是身份認同,也是自我的拷問。在專為台灣做的序文中,他寫了一段話:
「如果我問你『什麼是臺灣料理?』也許會有一些關於歷史和食材的爭議,但大致上,人們對臺灣料理的定義會有共識。」
他好像比我篤定一點,而我不太那麼確定。這種不確定感,正如他在美國南方闖蕩、不斷叩問自己是誰的這本書,所傳達出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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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正宗?什麼是傳承?】
我們也處於多元族群與文化交錯的社會,許多家庭經歷本省/外省、原住民、新住民的文化交融。
說是這樣說,我們可是最容易為了食物「牙起來」的台灣人。對於什麼叫美味、什麼是「真正的XX」可是有無休無止的爭執。(君不見,南北粽之爭不就又要來了嗎?)(這段純粹是開玩笑)
「我總是對「正宗」這個概念感到矛盾。我來到派特森,是為了品嘗某種版本的道地秘魯料理,但這究竟代表什麼?就各方面來說,移民料理其實並不「正宗」,而是被時間凍結、停留在移民潮離鄉背井的那一刻;它所反映的,是當時的烹飪光景。它是懷舊的味道,讓移民社群與自己的母國故土保持聯繫的方式。」
真想告訴他,「正宗的矛盾」不只適用在美國,在台灣其實也是有的。
美食論述、文化論述甚至音樂論述,每一日每一日,我們都在經歷。包含「中國菜的精緻餐飲」變少了就是一種「墮落」,這個新聞也不過就去年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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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味道,你的味道】
家的味道,不只來自親緣,也來自習慣、記憶或是生活的痕跡。
我很思念某一段時間在租屋處樓下的小麵攤,只要我站在老闆前面,他就會固定幫我煮一碗榨菜肉絲麵+10元豆芽菜。那一碗要溯源的話,到底是屬於哪個族群?源自哪裡?我不知道。
但是那個提鍋裡的那碗麵,搭配暗巷、天井與下雨天,是不可抹滅的味道。
如果聽舒國治講榨菜肉絲麵,你會知道這麵大概在中國也朦朧存在但始終是不上不下、相當曖昧的麵,但我卻常在牛肉麵館點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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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寫道:「如果我們耽溺於舊日時光,那等同於扼殺未來的可能性;但若遺失懷舊之情,我們便沒有了故事,也失去那些努力在文化逐漸消逝成難以捉摸的記憶、甚至變得一片空白之前,極力保存它的人。」
身為台灣讀者,好想把這段話貼在大街小巷,它適用在各種情境、許多領域。
我想要每個人不只是吃到美食,還能夠慢下來,吃到文化、吃到歷史,吃到故事。每一口,不是只說「好好吃、特別好吃」如此空泛,而是像愛德華這樣,在酸甜苦辣鹹中漫步、思考、尋找、理解,映照自我也療癒、和解。
這才是真正的「講究」,而不是排場、而不是拍起來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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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本書一開始顯然是寫給美國人(或移民)看的(畢竟在美國出版呀),但願意讀下去的台灣讀者,一定可以別有收穫吧。
這個世界有人擁抱著明確的認同,如此明亮。但我覺得迷惘的愛德華,憑藉美國南方的流浪之旅而寫出的《酪乳與塗鴉》,是寫給台灣讀者的書。
介於灰色的模糊地帶,即便仍有迷惘與尚未調和的衝突,我們依然能像愛德華說的那樣——在可以立足的地方尋找慰藉,把它變成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