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就是今天、就在這了。」
想到這,不知為何,他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受,就像長期壓在心頭的巨岩被推落。「各位先我一步離去的弟兄,」他在內心默禱,心情異常平靜,「如今我將跟隨各位。」
他們會寬恕我嗎?
杭特一邊用推彈桿塞實彈粒,一邊想像靈魂去了「彼端」與逝去的戰友相會的情景,以慷慨赴義的心情,瞄準賊眾射擊。
或許是放棄所謂的「希望,」或「戰勝的奇蹟,」面對重新架好槍枝、即將開火的敵陣,他的內心不僅沒有波瀾,反而像澄淨如鏡的湖面。
「啪、啪、啪──唰──」一陣彈雨澆淋過來,在他內心的湖面漾起數道漣漪。
一陣耳鳴過後,他回過神來、對自己仍倖存而感到意外。
他已無心照顧身旁的隊友,只是機械性地重新填彈,打算趁活著,能多射幾發,就射幾發。
「杭特!」
在他半放棄地認定這是最後一發、套上雷帽之際,耳旁傳來茉琳的呼喊:
「重新整頓大家!我要衝鋒了!」
衝鋒?
他滿臉疑惑看上表情嚴肅的茉琳,心想「不是應該撤退了嗎?」
在他耳裡,茉琳的話語聽起來格外諷刺,尤其在己陣幾乎潰敗之際。
「連恩那傢伙──也死光了嗎?」
敵陣那頭硝煙尚未散去,因此不能判斷下一波齊射招呼過來的時機。
「要打破僵局只能衝鋒──快!指揮大家,幫我打開缺口!」
「她應該是指『後撤』吧?」
他心裡平衡一陣,鼓起肺部,打算喊妻子先領存活的隊員退離,留下自己當活靶吸引火力──看能救一個是一個。
正當他轉頭望向班尼迪克隊,正要揮手示意副指揮撤回部隊時,一發槍響一把攫去他的注意力。
眼前的景象令人難以置信:已亂成一盤散沙的隊伍中,唯有一位隊員仍穩住陣地,呈現近乎完美的蹲跪姿;發射完畢的槍口冒出尚未完全散盡的硝煙。
是米蘭妲.麥潔.萊爾:打從第一擊槍響到隊伍潰散之際,她不曾退縮──就算富萊曼倒在身旁痛苦地哭喊──仍持續不斷地填裝遊騎兵萊爾的來福槍,並穩定射擊。
米蘭妲的蹲姿讓杭特一瞬間誤以為她是正規軍出身的游擊隊員。
這就是遺傳嗎?儘管他不相信這套詭論──這種大都市才會流傳的都市傳說──卻著實看見遊騎兵的女兒擺出氣勢十足的遊騎兵姿態。
看看她──能讓先一步到達「彼端」的遊騎兵萊爾引以為傲的女兒──就連久經沙場、見證無數死者生前最後模樣的杭特.邦提都不得不肅然起敬。
深受這位少女的抗敵意志所撼,他終於不再遲疑,準備集合殘存的火力,試圖力挽狂瀾。
麥潔的英姿激勵了站後排、看著她射擊的隊員:連原先打算丟下槍枝、不顧一切往後奔離的人,都挺直腰桿、手緊握槍把、將雙腳釘牢,持續抗戰。
列隊另一端領頭的強生,見著年輕的萊爾──就算面對幾乎無可挽回的頹勢,仍積極射擊、勇敢奮戰的姿態──大受振奮;他焊死雙腿,據守陣地。
鎮穩線列兩端的兩位領頭員激勵了內心焦慮的隊員;他們重新排成橫列,繼續未完成的填彈步驟。
看著前排隊員紛紛歸隊,習慣被澆淋彈雨的老兵卡特與肯威迅速補上前排因戰損而空缺出來的位置,並配合麥潔穩定揚發火力。
看著隊員們回歸,杭特內心重新燃起希望;一掃嚮前的退意,他揮手示意茉琳配合掩護火力,並伺機朝敵陣的缺口奔去。
「各位,掩護邦媞夫人!」
他用盡全力大吼,心中祈求會有人從震耳欲聾的槍聲中聽見自己的命令。
「準備,開火──」
奇蹟似乎發生了:果真有一陣配合自己節奏的火力揚發,替邦媞夫人打出一個缺口。
她一看見機會,趁敵陣大亂、來不及補防之際,朝那個方向迂迴奔跑。
「成功了各位!」杭特已經填裝完成,準備發射,「繼續射擊!」
另一頭的班尼迪克看見斯曼儂領隊頑抗──勇士們各個不顧性命安危、機械性填裝子彈、射擊──不甘落於人後,亦將雙腿鉚實,固守陣地、堅決不退。
隊員們看到老鄰居頑固的作戰姿態,義無反顧留下來抗敵──儘管挨了一、兩次齊射,隊上三分之一的人已經負傷:有人倒下、痛苦哀號;有人受傷仍持續射擊。
戰況已達白熱化的地步。
硝煙遍布,整個營區就像籠罩在煙幕當中。
茉琳.邦媞在煙幕掩護之下進逼敵人的弱邊,即將突破據守連接主營帳的緩坡坡腳的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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