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南平原彷彿被一隻無形巨掌按進水裡。潑天暴雨持續了整整一個月,雨點密集如霰彈,將濱海小城「雨港市」泡得浮腫發白。雨水沖刷著「雨港橋」斑駁的橋墩,橋下污濁的河水翻滾著異樣的泡沫,一股若有似無的腥氣,混雜著水腥味,鑽進每個路人的鼻腔。
在這片令人窒息的灰濛中,一聲淒厲的尖叫撕裂了雨幕,從河岸邊老舊的「安康社區」某棟公寓的頂層炸開。
「死人了——!鄭國豪死了——!」第一幕:血浸的巢穴
警笛聲劃破雨港市連綿的雨幕,紅藍光芒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暈染開來,像不祥的霓虹。安康社區那棟灰撲撲的五層公寓樓下,警戒線在風雨中繃緊,阻擋著好奇又驚恐的目光。空氣裡,濃重的水腥氣混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鐵鏽味,沉沉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刑警隊長張正勳甩掉雨衣上的水珠,踏上頂樓那扇敞開的鐵門。撲面而來的氣味讓他胃袋一陣緊縮——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雜著食物腐敗的酸臭、藥物的苦澀,還有一種……彷彿某種東西在潮濕角落深處發霉朽爛的氣息。現場勘查燈慘白的光柱刺破室內昏暗,將這人間煉獄的細節無情地攤開。
客廳中央,地板上,用深褐近黑的血跡畫出了一個扭曲的人形輪廓。血跡早已半乾,黏稠地附著在廉價的瓷磚上。牆壁上,從地板到約一人高的位置,濺滿了噴濺狀的血點,像一幅瘋狂的潑墨畫。幾處牆皮被利器刮擦脫落,露出底層灰暗的水泥。一張老舊的木製茶几翻倒在地,碎裂的玻璃杯殘骸混著暗紅色的液體和未吃完的泡麵殘渣,狼藉一片。幾粒白色藥丸滾落在血泊邊緣,格外刺眼。
「隊長,這邊。」資深法醫老周的聲音從主臥室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主臥室的景象更為駭人。身材壯碩的死者鄭國豪仰面倒在床邊的地板上,雙目圓睜,瞳孔因臨死前的極度驚恐而放大,幾乎佔滿了眼白,直勾勾地瞪著佈滿水漬霉斑的天花板。他的頭顱歪向一側,頸部赫然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大豁口,皮肉翻捲,邊緣呈現出可怕的鋸齒狀,像被某種極其粗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暗紅近黑的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地毯,並向四周蔓延,形成一大片黏膩的沼澤。更詭異的是,他緊握的雙拳指縫裡,死死抓著幾綹長髮,還有幾片深藍色的碎布片。
「初步判斷,頸部創口是致命傷,」老周蹲在屍體旁,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小心地翻動著頭顱,「創緣組織嚴重挫碎,有明顯的撕裂痕跡……兇器極其粗糙,不像尋常刀具,倒像是……某種沉重的鈍器反覆砍砸、撕扯造成的。」他指向創口邊緣那些不規則的撕裂痕,「看這裡,還有這裡。」
張正勳的目光掃過房間。梳妝檯上,幾瓶治療焦慮和抑鬱的藥瓶東倒西歪,標籤上寫著陳麗雲的名字。一個相框扣在桌面上,他小心地將其翻過來。照片裡,年輕些的鄭國豪摟著妻子陳麗雲,兩人臉上掛著笑,但陳麗雲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眼神微微下垂,避開了鏡頭。床頭櫃的抽屜半開著,裡面凌亂地塞著幾份文件。張正勳抽出最上面一份,是警方的家庭暴力案件紀錄表,報案人是陳麗雲,日期是兩個月前。報告簡短記錄著陳麗雲指控丈夫酗酒後對她拳打腳踢,她手臂上有大片瘀青。另一份文件則刺眼得多——是鄭國豪反控陳麗雲精神異常、有暴力傾向的紀錄,日期就在一個月前,附有他手臂上幾道抓傷的照片。

「夫妻互控家暴?」張正勳眉頭鎖得更緊。他走到窗邊,雨水猛烈地敲打著玻璃。窗台上,一個小小的、褪色的晴天娃娃孤零零地掛著,在風雨中無力地搖晃。娃娃身上用藍色墨水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此刻在陰影下卻顯得格外詭異。他伸手想碰觸,指尖卻感到一陣異樣的冰涼,彷彿那娃娃的布料吸飽了陰冷的濕氣。
「張隊!」年輕的警員小陳臉色發白地跑過來,手裡舉著一個證物袋,裡面裝著一把沉重的家用剁骨刀。刀刃上沾滿了深褐色的乾涸血跡,刀柄上同樣沾滿血污,但仔細看,刀柄的末端,有幾個模糊的、深藍色的布紋印記。「在廚房水槽下面找到的,被一堆垃圾袋蓋著。」
深藍色布紋……張正勳腦中立刻閃過鄭國豪拳頭裡抓著的碎布片。他接過證物袋,目光銳利地掃過刀柄上的印記。這種布紋,像是某種工作服的質地。
「陳麗雲呢?」張正勳沉聲問。
「在樓下警車裡,」小陳壓低聲音,「人……有點不對勁。」
第二幕:沉默的羔羊與都市的耳語
警車後座,陳麗雲蜷縮著。她渾身濕透,單薄的舊睡衣緊貼在身上,頭髮黏在蒼白如紙的臉上,整個人抖得像狂風中的落葉。她的眼神空洞,沒有焦距地望著車窗外無休止的雨簾,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卻發不出任何清晰的音節。偶爾,她的身體會劇烈地抽搐一下,喉嚨裡擠出類似野獸受傷般的嗚咽。
「陳女士?陳麗雲?」負責看護的女警輕聲呼喚,試圖給她披上一條薄毯。
陳麗雲猛地一顫,空洞的眼神驟然聚焦,迸發出極度的恐懼,她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向後縮,雙手死死護住自己的小腹位置,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別過來……別過來……他來了……雨……雨裡有東西……」她的聲音嘶啞破碎,語無倫次,「好痛……我的肚子……好痛……都是血……紅的……還有……還有聲音……嬰兒在哭……一直在哭……橋……橋下面……」她劇烈地喘息著,眼神再次渙散,重新陷入那種隔絕外界的沉默,只剩下身體無法控制的顫抖。
「橋下面?」女警皺眉,低聲對旁邊的同事說,「她一直在重複『橋』、『嬰兒哭』和『肚子痛』。」
「雨港橋?」同事臉色微變,「那地方的邪乎傳言可不少。」
雨港橋,這座橫跨在城區與舊工業區之間的混凝土巨物,在雨港市民的口耳相傳中,早已不是單純的交通設施。它像一條不祥的臍帶,連接著現實與某個陰濕的異界。
「聽說日據時代修橋墩時,打樁老是出事,死了好幾個工人,邪門得很。」社區活動中心裡,幾個被警方問話的鄰居湊在一起,低聲議論著,窗外雨聲嘩嘩作響,更添幾分陰森。
「不止呢!」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渾濁的眼睛裡閃著恐懼,「我阿嬤那輩就講,建橋前,那塊地是亂葬崗,專埋夭折的囝仔和橫死的外鄉人。當年打樁,樁子怎麼也打不到底,後來請了個東洋的陰陽師來做法……你猜怎麼著?那法師說,下面怨氣太重,要鎮壓,得用『童靈』!傳說……唉,作孽啊,他們用了活祭!」老太太的聲音顫抖起來,「用活生生的細囝,封進了橋墩的水泥裡!那以後橋是建成了,可每到這種連月大雨的時節,橋底下就能聽到細囝仔的哭聲,嗚嗚咽咽的,特別是半夜,瘮人得很!都說那是被封住的『雨童子』在哭,怨氣沖天,要討替身呢!」
「還有那個『雨嬰靈』的傳說,」另一個中年婦女接口,聲音發緊,「都說那些沒能出生、或者早夭的孩子,怨氣不散,會跟著雨水回來。尤其是被父母……被父母不要了的那些……怨氣最重!它們沒有形體,就藏在雨裡,纏著生前的父母,吸他們的生氣,或者……或者引誘他們發瘋、做下可怕的事,好帶他們一起走……」她說著,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彷彿驅散寒意。
「鄭家那口子……」老太太朝鄭國豪家的方向努努嘴,眼神複雜,「前幾個月,陳麗雲是不是……是不是流掉了一個?」
眾人一陣沉默,只有窗外的雨聲愈發喧囂。
第三幕:撕裂的雙面
張正勳的臨時辦公室設在安康社區活動中心的一間小屋裡,桌上堆滿了檔案和現場照片。痕跡鑑定報告擺在最上面,結論冰冷而殘酷:剁骨刀刀柄上提取到的完整指紋,與陳麗雲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指紋完全吻合。刀柄末端沾附的深藍色棉質纖維,與鄭國豪手中緊握的藍色碎布片成分、顏色、磨損程度一致。而鄭國豪指甲縫裡的人體組織碎片,DNA檢測結果指向陳麗雲。
物證鏈條清晰得令人窒息,幾乎直接將陳麗雲釘在了兇手的位置上。
「動機呢?」張正勳盯著報告,指尖敲著桌面,「單純的家暴反殺?那她為什麼一直念叨嬰兒、肚子痛和橋?還有那晴天娃娃……」他腦中浮現那掛在濕冷窗台上、畫著詭異笑臉的娃娃。
「查過鄭國豪的通話和社交記錄,」小陳遞過另一份文件,「沒發現明顯的外遇或大額債務糾紛。不過,他最近一個月頻繁登錄一個本地論壇的冷門版塊,叫『心靈淨土社』。」
張正勳接過平板電腦,點開那個隱藏頗深的版塊。界面陰暗,充斥著大量關於「驅除業障」、「家庭淨化」、「犧牲與救贖」的極端言論。在一個加密的子版塊裡,他們發現了鄭國豪的發言痕跡。他使用的化名是「磐石」。
「磐石」的帖子充滿了憤怒和扭曲的控制欲:
【求助】如何讓被邪祟附身的妻子清醒?她流掉我們的孩子(那是個男胎!)後,整個人都瘋了!終日疑神疑鬼,說聽到嬰兒哭,還想傷害我!一定是橋下那些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她!必須淨化!為了這個家,我必須採取更強硬的手段!「聖水」和「誦念」效果甚微,是否需要更徹底的「驅離儀式」?求指引!
下面一些匿名的回覆透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狂熱:
「附身邪靈最懼怕至親之血與極致的痛苦,痛苦能灼燒它們的根基!」
「淨化需要決絕!必要時,剝奪其孕育邪穢的根源,亦是對她的拯救!」
「磐石兄,心要硬!婦人之仁只會讓邪祟更猖狂!想想你失去的孩子,他的怨靈或許也在看著!」
「『剝奪其孕育邪穢的根源』?『至親之血』?」張正勳唸著這些字眼,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他立刻翻看陳麗雲的醫療記錄。記錄顯示,大約五個月前,陳麗雲曾因意外流產入院。然而,婦產科醫生的備註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覺:「患者自述遭受劇烈外力撞擊下腹部後出現出血及腹痛。體檢發現下腹部有明顯新鮮瘀傷,形狀與患者自述被丈夫用膝蓋頂撞的過程吻合。強烈建議報警並留存家暴證據。」
流產並非意外!極可能是鄭國豪暴力所致!
就在這時,法醫老周拿著一份新的報告,面色凝重地衝了進來:「張隊!鄭國豪的屍檢有重大發現!」
報告上附著幾張觸目驚心的照片。除了頸部那恐怖的撕裂傷,鄭國豪的背部、肩胛骨附近,發現了幾處極其隱蔽的圓形傷痕。傷口很小,但很深,邊緣焦黑碳化,呈現出規則的圓形烙印!
「這是……?」張正勳瞳孔一縮。
「高溫燙傷,」老周語氣肯定,「形狀非常規則,像是某種特製的金屬器具長時間灼燙留下的烙印。而且……不是新傷,根據癒合程度推斷,形成時間大概在一個月左右,正好和他反控陳麗雲家暴的時間點接近!」
一個月前,鄭國豪手臂上的抓傷是陳麗雲反抗所致。而他背上的烙印,又是誰留下的?陳麗雲?還是……別的什麼?張正勳想起鄭國豪在邪教論壇裡提到的「驅離儀式」和「聖水」。這些烙印,會不會是某種瘋狂「儀式」的一部分?
物證指向陳麗雲是兇手,但鄭國豪背上的烙印、邪教論壇的瘋狂言論、流產的真相、以及陳麗雲崩潰狀態下反覆提及的「嬰兒哭聲」和「橋」,像無數條暗流在渾濁的水下翻湧交織。這絕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家暴反殺!
「查那個『心靈淨土社』!查他們線下的活動地點!重點關注雨港橋附近!」張正勳猛地站起,聲音斬釘截鐵,「還有,申請搜查令,徹底搜查鄭國豪的車、他可能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特別是與那個邪教論壇有關的一切!陳麗雲的精神評估報告出來第一時間給我!」
暴雨敲打著活動中心的屋頂,密集如鼓點。張正勳走到窗邊,望著遠處在雨霧中只剩下模糊輪廓的雨港橋。那巨大的橋墩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洶湧的濁流之中。嬰兒的哭聲……是陳麗雲崩潰的幻聽,還是這座被詛咒的城市,真的在雨中迴盪著不散的怨靈?
第四幕:橋墩下的祭壇
搜查鄭國豪那輛破舊的廂型車,結果令人毛骨悚然。
在後備廂備胎下面的一個隱蔽夾層裡,警員找到了一個沉重的黑色金屬工具箱。打開工具箱,裡面的東西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 幾支粗大的、未使用的白色蠟燭,蠟體冰冷。
- 一個拳頭大小的黃銅鈴鐺,表面刻滿了無法辨識的扭曲符文,觸手冰寒。
- 一把鋒利的、帶有鋸齒的儀式小刀,刀柄纏繞著暗紅色的線,像是浸染過什麼東西。
- 一個密封的玻璃小瓶,裡面裝著暗紅色的粘稠液體,散發著淡淡的鐵鏽味——疑似血液。
- 最令人不寒而慄的,是一個用粗糙金屬打造的、約莫巴掌大小的圓形烙鐵。烙鐵的頭部被設計成一個極其詭異的圖案——一個簡化的、扭曲的嬰兒側臉輪廓,嘴巴張開,彷彿在無聲地尖嘯!烙鐵手柄末端,同樣纏繞著暗紅色的線。
法證人員小心地將這個烙印與鄭國豪背部的傷痕照片進行比對。電腦模擬圖像疊加上去——完全吻合!那個扭曲嬰兒臉的烙印,就是兇器!
「一個月前……鄭國豪反控陳麗雲家暴的時候,他自己背上卻帶著這個……」小陳的聲音有些發顫,「他對自己用了這東西?還是……有人對他用了?為了那該死的『儀式』?」
與此同時,對「心靈淨土社」的網絡追蹤和線下摸排也有了突破。這個隱秘團體的線下秘密集會點,就在雨港橋靠近廢棄舊工業區一側的橋墩下方!那裡有一片因橋體遮擋形成的、半封閉的三角區域,雜草叢生,堆滿了垃圾和廢棄建材,平時人跡罕至,是進行骯髒交易的絕佳場所。
深夜,暴雨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雨點砸在雨港橋的鋼筋混凝土橋面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橋下,渾濁的河水洶湧奔騰,散發著濃烈的土腥和腐敗氣息。
張正勳親自帶隊,穿著厚重的雨衣,強力手電的光束刺破橋墩下濃稠的黑暗和雨幕。空氣濕冷得刺骨。他們撥開半人高的雜草和纏繞的廢棄漁網,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腳下是濕滑的爛泥和破碎的瓦礫。
「隊長!這裡!」一名隊員低聲喊道,聲音在風雨中有些失真。
光束集中過去。在一個巨大的、被陰影完全籠罩的橋墩根部,景象令人頭皮發麻:
地面被粗略地清理過,形成一個直徑約兩米的圓圈。圓圈中央,用白色的粉末(可能是石灰)畫著一個複雜而扭曲的圖案,線條癲狂,核心同樣是一個簡化的、張嘴尖嘯的嬰兒頭顱。圖案周圍,散落著燃燒殆盡的白色蠟燭殘骸,蠟油凝固在地上。幾個空的小玻璃瓶滾在旁邊。
最詭異的是,在祭壇圖案的正前方,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橋墩水泥壁,擺放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個用草稈和褪色布條紮成的、簡陋的晴天娃娃。娃娃身上,用暗紅色的顏料(極像乾涸的血跡)畫著一個大大的、極其扭曲的笑臉,嘴角咧開到誇張的程度,透著無盡的邪惡與嘲諷。娃娃的頭頂,還插著幾根像是嬰兒胎毛般的柔軟絨毛。
這晴天娃娃的樣式,與鄭國豪家中窗台上掛著的那個,如出一轍!只是這個更大,上面的「笑臉」更加猙獰,而且沾滿了污穢。
「採集所有痕跡!蠟燭、瓶子、粉末、還有這個娃娃!」張正勳命令道,聲音壓過雨聲,他蹲下身,強光手電仔細照射著祭壇中央的圖案和那個詭異的娃娃。娃娃身上暗紅色的笑臉,在慘白的光束下,彷彿真的在蠕動。就在他凝視的瞬間,一陣陰冷徹骨的穿堂風毫無徵兆地從橋洞深處捲來,帶著刺鼻的腥氣和難以言喻的、彷彿無數細小指甲刮擦水泥的「沙沙」聲,直接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嗚哇——」
一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嬰兒啼哭聲,彷彿貼著耳邊響起,又瞬間被洶湧的雨聲和風聲吞沒!
所有警員的身體瞬間僵住,手電光束劇烈地晃動起來。
「什……什麼聲音?」小陳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張正勳猛地抬頭,手電光掃向黑黢黢的橋墩上方和深不可測的橋洞深處。那裡只有無盡的黑暗和轟鳴的雨聲。剛才那聲啼哭,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得讓人心臟停跳。是風灌過縫隙的呼嘯?是水流衝擊雜物的怪響?還是……這座吞噬了無數傳說的老橋,真的在釋放它禁錮百年的怨毒?
他低頭,再次看向祭壇上那個血畫笑臉的晴天娃娃。娃娃空洞的「眼睛」似乎正透過雨幕,與他對視。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惡意,如同實質般從那娃娃身上瀰漫開來。
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是留守在臨時指揮部的警員打來的。
「隊長!醫院那邊出事了!陳麗雲……陳麗雲剛剛突然清醒了不到一分鐘!她抓著醫生,拼盡全力喊了一句話,然後又陷入昏迷了!」

「她喊了什麼?」張正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個邪異的娃娃上。
「她喊:『娃娃……不是我的……橋墩裡……他……他把孩子……獻祭了!』」
轟隆——!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瞬間將橋墩下這片邪惡的祭壇照得亮如白晝。那個血畫笑臉的晴天娃娃,在閃電的映照下,笑容彷彿活了過來,扭曲著,擴大著,帶著無盡的嘲弄和怨毒。緊接著,一聲幾乎要震碎耳膜的炸雷在頭頂爆開!
獻祭?孩子?橋墩裡?
張正勳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陳麗雲流掉的那個孩子……鄭國豪在邪教論壇裡瘋狂的「淨化」言論……背上的嬰兒臉烙印……橋墩下這個充滿惡意的祭壇……還有那聲虛無縹緲卻又直擊靈魂的嬰兒啼哭……
所有的線索碎片,在這一聲驚雷中,被一道慘白而猙獰的閃電強行焊接在一起,指向一個令人血液凍結的恐怖真相!
第五幕:雨嬰靈的復仇

醫院臨時戒備的病房裡,消毒水的味道也壓不住那股從陳麗雲身上散發出來的、深入骨髓的絕望氣息。她依舊昏迷,但身體不時地劇烈痙攣,喉嚨裡發出斷續的、不成調的嗚咽,像垂死的小獸。點滴管裡的液體緩慢滴落,維繫著她脆弱的生命線。
張正勳站在病床邊,手裡緊握著從橋墩下祭壇取回的證物照片——那個血畫笑臉的晴天娃娃特寫。陳麗雲昏迷前的嘶喊仍在耳邊迴盪:「娃娃……不是我的……橋墩裡……他……他把孩子……獻祭了!」
「獻祭……」張正勳低聲重複,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鄭國豪在邪教論壇求助如何「驅除附身妻子邪靈」,尋求「更徹底的驅離儀式」。論壇裡那些狂熱的回應:「剝奪其孕育邪穢的根源」、「至親之血」、「痛苦能灼燒邪靈根基」……結合鄭國豪背上的嬰兒臉烙印,一個極端瘋狂、泯滅人性的儀式輪廓,在張正勳腦中逐漸成型。
鄭國豪,為了所謂的「淨化」妻子、驅逐他臆想中導致妻子「發瘋」和「流產」的「邪祟」(他根本不知道或者刻意忽略流產正是他自己的暴力所致!),竟然在邪教思想的蠱惑下,將他們那未出世便夭折的骨血,視為需要被「獻祭」的「邪穢根源」!他背上的烙印,極可能是儀式的一部分,是將「嬰靈」的怨念「烙印」於自身,作為某種扭曲的「掌控」或「鎮壓」?而橋墩下的祭壇,就是進行這場褻瀆儀式的場所!那個晴天娃娃,或許代表著被獻祭的孩子?上面的血跡……
法醫老周那邊對祭壇證物的初步檢測報告如同冰水澆頭:晴天娃娃身上提取到的暗紅色物質,確認為人血!DNA檢測結果顯示——與鄭國豪和陳麗雲的DNA均不匹配!這是一個未知第三者的血液!
「未知第三者?」張正勳的心臟驟然收緊。難道……除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還有別的受害者?
就在這時,負責外圍走訪的警員帶回一條令人心驚的線索:據安康社區一個清潔工回憶,大約在陳麗雲流產後一個月左右,曾多次在深夜看到鄭國豪獨自一人,背著一個沉重的黑色大背包,鬼鬼祟祟地往雨港橋方向去。有一次風大,吹開了背包一角,清潔工瞥見裡面似乎裝著……一個圓形的、像金屬罐子的東西,還有白色的布條露出來。
「金屬罐子……白色布條……」張正勳猛地看向證物照片裡那個祭壇上的晴天娃娃,娃娃的頭頂插著幾縷柔軟的絨毛!一個恐怖的念頭在他腦中炸開!
「申請工程探測!立刻!重點探測發現祭壇的那個橋墩內部!」張正勳對著電話低吼,「理由?就說懷疑內部有……有異常空洞或……或埋藏物!」他無法直接說出那個可怕的猜測。
暴雨如注,工程探測車艱難地開到雨港橋下。高頻探地雷達的探頭對準了那個刻滿歲月痕跡的巨大橋墩。技術員緊盯著屏幕,豆大的汗珠混著雨水從額頭滑落。屏幕上的波形圖劇烈地跳動著,顯示著混凝土內部複雜的回波。
「張隊長……這裡……」技術員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指著屏幕上一處明顯的異常區域,「橋墩內部……靠近我們發現祭壇位置的這一側……深度大約一米五左右……有一個……一個長度約三十公分、寬度約二十公分的……橢圓形空洞!周圍的混凝土密度有細微差異,像是……像是後期填補過的!」
三十公分……二十公分……一個嬰兒的大小……
張正勳感到一陣眩暈,他扶住冰冷的工程車車門才勉強站穩。冰冷的雨水順著脖子灌進衣領,也澆不滅那股從心底升騰起的惡寒。百年前童工活祭的傳說……鄭國豪瘋狂的獻祭儀式……陳麗雲崩潰的囈語……橋下聽到的嬰兒哭聲……那個用未知第三者鮮血繪製的邪異晴天娃娃……
「轟開它。」張正勳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必須知道真相,哪怕那真相足以撕裂人的理智。
重型破拆機械的轟鳴聲壓過了風雨。鑽頭和破碎錘小心翼翼地啃噬著堅硬的橋墩混凝土。每一次撞擊都彷彿敲在在場所有人的心臟上。水泥碎塊紛飛,粉塵混雜著雨霧瀰漫開來。
當洞口擴大到足以容納一人進入時,操作停止了。張正勳戴上強光頭燈和防塵面具,第一個鑽了進去。橋墩內部狹窄、陰冷、充滿了混凝土的塵土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的、帶著淡淡甜腥的腐朽氣息。強光燈照射下,他看到了那個探測出的空洞所在。
那裡的水泥顏色明顯與周圍不同,更為灰暗、疏鬆。他用手持的輕型破拆工具,小心地一點點鑿開那片填補區域。
噗。
一塊鬆動的水泥塊脫落下來。
一隻早已腐化乾枯、只剩下細小森白骨骼的嬰兒小手,從那黑暗的孔洞中,無力地垂落了出來!
「啊——!」跟在後面的小陳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猛地摀住了嘴。
空洞裡,蜷縮著一具小小的、用褪色白布(正是晴天娃娃的那種布!)包裹著的嬰兒骸骨。骸骨的頭骨頂端,還殘留著幾縷稀疏的、柔軟的黑色絨毛。在骸骨胸前,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個用草稈和褪色布條紮成的、極其袖珍的晴天娃娃,只有拇指大小。娃娃的身上,用早已發黑的、凝固的血液,畫著一個極其細小、卻同樣扭曲到極點的笑臉!
而包裹嬰骸的白布上,用同樣發黑的血液,寫著一行歪歪扭扭、充滿瘋狂氣息的日文漢字,如同詛咒的烙印:
「以吾子之怨,鎮此橋永世之悲。晴れを呼ぶ……」(以我子之怨,鎮此橋永世之悲。喚晴……)
字跡的風格,與鄭國豪在邪教論壇發帖的癲狂語氣,如出一轍!
他親手將自己夭折的孩子,連同那個用不知名受害者之血畫就的邪異晴天娃娃,封入了這座浸滿百年怨念的橋墩之中!這就是他扭曲的「獻祭」!這就是他追求的「淨化」與「喚晴」!他將自己孩子的怨靈,當作鎮壓古老詛咒的祭品,或者……是與橋下傳說中的「雨童子」怨靈進行了某種瘋狂的交換?
張正勳感到一陣劇烈的噁心,他踉蹌著退後一步,強光燈的光柱劇烈搖晃。就在這一剎那,一股冰冷刺骨的氣流猛地從那嬰骸空洞中噴湧而出,帶著濃烈的土腥和腐朽甜味,直撲他的面門!與此同時,無數細碎、尖銳、充滿無盡怨毒與悲傷的嬰兒啼哭聲,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瞬間塞滿了他的耳朵,衝擊著他的大腦!
「嗚哇——!」
「嗚……嗚……」
「痛……好痛……媽媽……」
哭聲層層疊疊,有被封入橋墩的百年童工,有鄭國豪親手獻祭的親生骨肉,或許……還有其他無數在這片被詛咒土地上早夭的、被拋棄的無辜者!它們被這場連月的大雨喚醒,被這褻瀆的獻祭激怒,怨氣沖天!
「隊長!張隊!」小陳驚恐的聲音彷彿從極遠處傳來。
張正勳眼前發黑,那無數的啼哭聲尖銳得像是要鑽進他的腦髓,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他死死扶住冰冷的混凝土內壁,強迫自己保持清醒。陳麗雲……她聽到的,是這個嗎?鄭國豪死前,聽到的也是這個嗎?這鋪天蓋地的怨念,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怨念的潮水淹沒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具嬰骸胸前,那個袖珍的、血畫笑臉的晴天娃娃,在強光燈的照射下,那凝固的黑色笑臉,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第六幕:惡水吞噬
雨港市精神病院重度隔離病房的門被無聲推開。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氣味,冰冷刺骨。陳麗雲穿著束縛衣,被固定在特製的病床上,手腕和腳踝處的皮質拘束帶勒出深深的紅痕。她枯槁得只剩下一層皮包裹著骨頭,眼窩深陷,曾經靈動的眸子如今只剩下兩個渾濁無光的黑洞,茫然地瞪著天花板。嘴唇乾裂起皮,無意識地微微開合,發出蚊蚋般的氣流聲,聽不清任何字句。只有偶爾,她的身體會像遭受電擊般劇烈地抽搐一下,喉嚨深處擠出非人的嗚咽。
張正勳站在床邊,手裡拿著那個從橋墩嬰骸身上取出的袖珍晴天娃娃,裝在透明的證物袋裡。娃娃身上那用發黑血跡畫成的扭曲笑臉,在病房慘白的燈光下,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氣。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將證物袋舉到陳麗雲眼前。
就在娃娃進入她視線的瞬間——
「呃……啊啊啊——!!!!」
陳麗雲如同被高壓電擊中,整個人猛地向上彈起!束縛衣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深陷的眼窩瞬間睜大到極限,渾濁的眼球瘋狂地顫抖、上翻,幾乎只剩下駭人的眼白!那絕非人類能發出的淒厲慘嚎從她撕裂的喉嚨裡爆發出來,尖銳得能刺穿耳膜,充滿了無盡的恐懼、痛苦和……某種刻骨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瘋狂認同!
「他!是他!魔鬼!國豪!魔鬼!」她嘶吼著,聲音破碎變調,口水混著血絲從嘴角噴濺,「孩子!我的孩子!痛!好痛!他燒我!用那個……那個鐵……烙在骨頭上!他說……他說要燒掉髒東西!燒掉纏著我的鬼!燒掉……燒掉我的孩子!」她劇烈地掙扎,病床的金屬支架發出嘎吱的呻吟,束縛帶深深陷入皮肉。
「橋!橋墩!他拖著我!下大雨!好黑!他……他挖開……把……把那個布包……塞進去!塞進水泥裡!冷的……好冷……孩子在哭!在裡面哭!他說……塞進去……塞進去雨就停了!邪靈就跑了!晴れ…晴れを呼ぶ(喚晴)……啊哈哈哈——!」她突然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笑聲卻比哭聲更令人心膽俱裂,眼淚混著鼻涕瘋狂流淌,「塞進去了!雨停了嗎?停了啊?!沒有!沒有!它來了!它從雨裡來了!它從橋墩裡爬出來了!它……它要我們死!」
她猛地轉頭,佈滿血絲、幾乎要瞪裂的眼睛死死盯住張正勳手中的證物袋,盯著那個袖珍晴天娃娃,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娃娃!就是它!它一直在笑!看著我!在雨裡笑!在窗台上笑!在……在國豪死的時候……在他脖子裡……它鑽出來了!它啃他的肉!我聽到了!咔嚓……咔嚓……嗚嗚嗚……我的孩子……它餓了……它好餓……它恨我們!恨我們所有人!」
她的話語徹底崩潰,變成了無法辨識的尖叫和囈語,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地痙攣彈動,最終力竭,癱軟下去,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和喉嚨裡持續的、絕望的嗚咽。渾濁的眼睛依舊空洞地睜著,淚水無聲地滑落,彷彿靈魂早已被那無邊的怨念和恐懼徹底撕碎、吞噬。
病房裡死寂一片,只有儀器單調的滴答聲和陳麗雲破碎的嗚咽。張正勳緩緩放下證物袋,指尖冰涼。陳麗雲崩潰的供述,拼上了最後一塊血腥的拼圖。
鄭國豪,這個被邪教徹底洗腦的瘋子,將妻子流產的悲劇歸咎於虛構的「邪靈附體」。他背上的嬰兒臉烙印,是某種扭曲儀式的「聖痕」,代表他對「嬰靈」的掌控(或自以為的掌控)。他將夭折的親生骨肉視為「邪穢根源」,用白布包裹(那白布正是製作晴天娃娃的材料!),連同那個用無辜者鮮血繪製的邪異晴天娃娃(祭壇上發現的血娃娃,其血液來源仍是謎),在暴雨之夜,親手封入了雨港橋那承載著百年怨念的橋墩之中!他幻想著用這至親骨血的怨氣,去鎮壓或交換橋下古老的「雨童子」,換取天晴和家庭的「淨化」!
這就是他瘋狂的「喚晴」儀式!
然而,褻瀆帶來的不是救贖,而是更深沉的詛咒。橋墩下那具嬰骸的怨念,與百年來被禁錮的童靈怨氣,在這場連月不息的暴雨中被徹底激發、融合、壯大!它們化身為無形的「雨嬰靈」,纏繞著這對罪孽深重的父母。陳麗雲日夜聽到的嬰兒哭聲,並非幻聽,而是怨靈真實的哀嚎與詛咒!
案發當晚,持續的暴雨如同怨靈的號哭,不斷衝擊著陳麗雲早已崩潰的神經。鄭國豪或許又因「邪祟未除」而對她施加暴力(他指甲縫裡的陳麗雲組織),或者僅僅是他背上的烙印、他瘋狂的言語,就足以成為點燃炸藥桶的火星。在「雨嬰靈」無孔不入的怨念侵蝕和引導下,陳麗雲積壓的恐懼、喪子之痛、長期的精神折磨,瞬間衝破了理智的堤壩。她抓起廚房裡沉重的剁骨刀,化身為怨靈復仇的載體,撲向了那個將她推入深淵的男人。
那致命傷口邊緣可怕的撕裂痕……那不像人力所為的創口……或許,在那一刻,揮刀的並不僅僅是陳麗雲的手?那無形的「雨嬰靈」,是否也附著在刀鋒之上,帶著積攢了百年和被至親背叛的滔天怨毒,瘋狂地撕咬著仇人的血肉?鄭國豪臨死前眼中那無以復加的驚恐,他是否看到了那從雨幕中、從他親手封存的橋墩裡爬出來的、啃噬他喉嚨的……東西?
張正勳最後看了一眼病床上徹底失去靈魂的陳麗雲,轉身走出病房。沉重的鐵門在身後關閉,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絕望。他手裡緊緊攥著那個袖珍的血臉晴天娃娃證物袋,冰冷的塑料也無法隔絕那上面傳來的、深入骨髓的陰寒與怨毒。
結案報告的內容在他腦中冰冷地鋪陳:
犯罪嫌疑人陳麗雲,因長期遭受嚴重家暴及喪子之痛,罹患重度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與解離性障礙,精神狀況極度不穩定。在案發前持續的極端暴雨天氣(可能誘發或加重其精神症狀)及與死者鄭國豪的劇烈衝突刺激下,出現嚴重的精神病性症狀(幻聽、被害妄想等),行為失控,持家中剁骨刀殺害丈夫鄭國豪。證據鏈完整(兇器指紋、死者手中衣物纖維、指甲縫中嫌疑人DNA組織等)。其後嫌疑人精神徹底崩潰。
調查中發現死者鄭國豪生前深度參與極端邪教組織「心靈淨土社」,思想行為嚴重扭曲。其背部的特殊烙印及藏匿的邪教儀式物品,指向其曾進行過涉及自殘及極端迷信的活動。在雨港橋下發現的非法祭壇及相關物品,經查與該邪教團體有關。死者生前曾於網絡發佈涉及家庭暴力及極端「淨化」儀式的危險言論。
關於嫌疑人精神崩潰狀態下提及的「嬰兒哭聲」、「橋墩獻祭」等內容,經技術部門對雨港橋相關橋墩進行工程探測,未發現異常空洞或埋藏物(內部結構符合設計,無近期破壞痕跡)。相關描述視為其精神疾病導致的嚴重幻覺與妄想,與邪教灌輸的扭曲觀念相結合所產生的病態臆想。所謂「雨港橋百年童靈」、「雨嬰靈」等,均為當地毫無科學依據的迷信傳說。
報告的措辭嚴謹、冰冷,將所有超自然的、挑戰理性的恐怖真相,牢牢封鎖在「精神病」和「迷信」的鐵幕之下。這是秩序的基石,是理性的堡壘,是對無法承受之恐怖的終極否認。
張正勳走出精神病院的大樓。外面,連下了一個月的暴雨,竟奇蹟般地停了。厚重的鉛灰色雲層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縷慘淡的、毫無暖意的陽光,吝嗇地灑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天,真的晴了。
鄭國豪瘋狂的「喚晴」儀式,以他和妻子的徹底毀滅,以及一個無辜嬰兒被褻瀆的骸骨為代價,似乎……成功了?
張正勳抬頭望向天空那道狹窄的光縫,感受不到絲毫晴朗的喜悅。他只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憊。他低頭,看著手中證物袋裡那個袖珍的晴天娃娃。娃娃身上,那個用發黑血跡畫成的扭曲笑臉,在稀薄的陽光下,彷彿咧得更開了,充滿了無盡的嘲諷與怨毒。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麻木地掏出來,是氣象局發來的緊急預警短信:
【雨港市氣象局】緊急預警:新一輪超強降水雲團已形成,預計將於三小時後抵達我市,屆時將有持續性特大暴雨,局部地區伴有雷暴大風。請市民做好防範,避免前往低窪地帶及河道附近……
張正勳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屏幕上。
三小時。

他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望向城市邊緣那座巨大的、沉默的雨港橋。灰暗的橋墩浸泡在雨後濕冷的空氣中,如同一排排矗立在濁流之上的墓碑。恍惚間,他似乎看到橋墩底部陰影最濃重的地方,有無數細小的、蒼白的手影在濕漉漉的水泥表面蠕動、抓撓……無數細碎而怨毒的嬰兒啼哭聲,再次匯聚成無形的潮汐,穿透了現實的屏障,洶湧地灌入他的耳中、他的腦海、他靈魂的每一個縫隙。
「嗚哇——」
「……媽媽……痛……」
「……恨……好恨啊……」
那哭聲,那恨意,無邊無際,永不終結。
他握緊了那個冰冷的證物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袋中,血臉娃娃的笑容,在預示著下一場風暴的陰沉天幕下,鮮豔如初。
雨,還會再來。橋墩深處的怨靈,從未離開。它們只是暫時……蟄伏於這短暫而虛假的晴空之下,等待著下一次,惡水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