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相遇與概率模型
雨下得像代碼一樣,彷彿天空也在演算一道無解的數學題。
秦潚宇站在捷運月臺的邊緣,低頭看著手錶 —— 8:32 AM,捷運還要5分鐘才會抵達。他並不著急,只是習慣性地計算著時間誤差。今天的風有點大,而且橫吹向月臺,以至於屋簷只能遮擋部分風雨,雨水斜斜地掃進來,打濕了他的皮鞋。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一個有點奇怪的女孩,她穿著淺灰色外套,站在一塊剛好淋不到雨的角落,低頭看著手機。
之所以覺得她有點奇怪,是因為她的動作相當規律 —— 每十秒抬頭一次,目光掃過列車資訊屏,再低頭繼續打字。
秦潚宇不自覺地數著她的節奏:9秒、10秒 —— 抬頭;9秒、10秒 —— 抬頭。精確得像某種機械裝置。
他偷偷觀察女孩的裝扮,似乎是想確定她是不是真人,畢竟最近謠傳說AI機器人已經開始量產了,說不定眼前這個就是。
女孩的頭髮剛好到鎖骨,髮尾微微翹起,像是被匆忙吹乾後沒來得及整理。左手無名指沒有戒指,但右手小指戴著一枚細銀環,上面刻著極小的符號,像是數學公式。
列車終於進站,秦潚宇和她上了同一節車廂,他坐在斜前方,透過車窗的反射,看到她從背包裏拿出一個黑色筆記本,寫下一些數字,他看不清楚,只覺得像是某種圖表或是實驗數據。
列車搖晃著駛過好幾站,她在劍潭站下車,經過他面前時,秦潚宇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洗髮水氣味,像是雨後青草上露水的味道。
那天晚上,他夢見一串無限延伸的數字,而她站在數列的盡頭,背對著他,寫下最後一個數字:
0.999
一周後的深夜,秦潚宇加班結束,走進公寓附近的便利店。
他拿了一杯熱咖啡,轉身時嚇了一跳,他差點撞上一個人 —— 正是車站那個女孩。
她正盯著貨架上的咖啡,猶豫了很久,最終選擇和他一樣的牌子,她伸手要取下咖啡,怎料一不小心,咖啡掉了下來。
秦潚宇伸手去接,可惜他小時候沒當過棒球捕手,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咖啡落地。
兩人愣在當場,女孩彎腰拾起咖啡罐,正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辦時,秦潚宇開口了:「妳可以拿去櫃檯,跟他們說明情況,可以換一瓶新的。」
其實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是直接放回架上,直接拿旁邊完好無損的,秦潚宇的提議已經算是相當有公德心了。
女孩搖了搖頭,還是拿了咖啡罐,走向收銀臺,直接放到櫃台上。店員掃碼時,一隻手伸進來,放進另一罐咖啡。
「一起結帳吧!」
同時手機也伸了過來,店員抬頭看了一眼,就掃碼結帳了。
秦潚宇幫女孩買單之後,將兩瓶咖啡都拿了,一瓶遞給女孩:「拿著。」
女孩愣愣的接過,看他直接走出便利店,只好緊跟著出去。
兩人在便利店外站定,秦潚宇轉身說道:「剛才是我沒接住,算我的失誤。」
女孩看看手裡的咖啡罐,又看向他手裡:「可是,你手上那瓶是掉在地上的。」
秦潚宇當即拉開易拉環,笑道:「喔!這我倒沒注意。」說著就仰頭喝了一口。
女孩知道他是故意拿走瑕疵品,但沒再說什麼,也學著他,打開咖啡喝了一口。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秦潚宇問。
「車站月臺,上周二,早上八點三十二分。」她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你穿深藍色西裝,領帶是藏青色的,但繫得有點歪。」
秦潚宇愣住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那天繫了什麼領帶。
「妳是死神小學生嗎?」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女孩愣了一下,隨即很認真的回答:「我不是柯南。」
秦潚宇被她的話噎住了,不知該怎麼回答,一般女孩這時候通常的反應是:
一、聽不懂,一臉呆萌的看著他:「什麼是死神小學生?」
二、聽懂了,哈哈大笑說:「你也喜歡看柯南啊?」
三、不懂裝懂,笑著伸手拍他胸口:「討厭!人家不是死神,是愛神啦!」
然而,這女孩一臉認真答題的模樣,卻出奇的可愛,有一種另類的萌點。
秦潚宇學她認真模樣,點頭說:「知道了。」
女孩見他認同,像是鬆了一口氣,說:「那就好。」
秦潚宇差點沒崩住笑出來,但他是專業的,硬生生忍住了。隨即岔開話題,指了指她手上的黑色筆記本,問道:
「我看妳隨身帶那個,在記錄些什麼?」
「喔!」她看了一眼筆記本,隨口說道:「我在統計人際關係的消失概率。」
於是兩人站在便利店外的騎樓下聊了起來。
女孩叫明郁蘭,25歲,在大學就讀研究所,正在專研行為統計學。
她的課題是「人類關係的衰減模型」 —— 用數學預測兩個人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結束聯繫。
「聽起來很悲觀。」秦潚宇說。
「不,只是現實。」她的聲音很平靜:「任何關係都有終止點,只是有些在可預測範圍內,有些超出統計學的捕捉能力。」
咖啡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結成白霧。明郁蘭突然問:「你知道兩個人相遇的概率是多少嗎?」
秦潚宇搖頭。
「大約是0.0000034。」她接著說:「比中彩票還低,但即便如此,大多數人還是會分開。」
「那我們現在算是在『相遇』的範疇裏嗎?」
明郁蘭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掃描器在讀取數據。
「暫時算。」她說。
他們開始不定期見面,有時是在同一班電車上,有時是在那家便利店。
明郁蘭總是帶著黑色筆記本,偶爾會突然停下,記錄一些秦潚宇看不懂的數字。
「這是什麼?」有一次他忍不住問。
明郁蘭合上筆記本:「你的變數。」
「我的什麼?」
「你說話時的停頓頻率、看錶時的微表情、甚至喝咖啡的速度 —— 這些都會影響模型的準確性。」
秦潚宇笑了:「所以妳現在是拿我做實驗?」
「不。」明郁蘭的眼神很認真:「我只是在計算,我們還能見幾次面。」
四月的某個傍晚,他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明郁蘭翻開筆記本的某一頁,遞給秦潚宇。上面寫著一行字:
秦潚宇 × 明郁蘭 —— 消失概率 0.47
「這是什麼?」
「我們的關係在半年內終止的概率。」她的語氣像是在讀天氣預報。
秦潚宇盯著那個數字:「那剩下的0.53呢?」
「是繼續存在的可能性。」
「那……,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研究員和觀察對象。」
秦潚宇原本以為她會說「朋友」,沒想到連朋友都算不上,他心裡難免有些失落。
風吹過,筆記本翻到了下一頁。秦潚宇瞥見一個被紅圈標記的數字:
0.99
但明郁蘭很快合上了本子。
那天晚上,秦潚宇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概率分佈圖裏。
所有的人際關係都被量化成曲線,而他和明郁蘭的那條線正緩慢地向零點靠近。
他伸手想抓住它,卻聽到明郁蘭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誤差是存在的……但要先為它命名才可以。」
醒來時,窗外還在下雨。
他拿起手機,發現明郁蘭在淩晨三點發來一條資訊:
「如果某天,模型顯示我們只剩下一次見面的機會,你會怎麼辦?」
秦潚宇想都不想就回復道:
「那就讓那次見面永遠不要結束。」
明郁蘭已讀,沒有回復。
第二章 非日常的觀測實驗
五月初,明郁蘭發來一條訊息:
「週末有空嗎?我想做個實驗。」
秦潚宇盯著螢幕看了幾秒,回復:「什麼實驗?」
「非日常環境下的行為觀測。」
他們約在週六早上八點,台北車站一號入口。明郁蘭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纖細的手臂。她手裏拿著一個小型記錄儀,看起來像個專業的田野調查員。
「我們要去哪裡?」秦潚宇問。
「海邊。」
「為什麼是海邊?」
「因為……」明郁蘭調整著記錄儀的背帶:「日常數據已經飽和了,我需要觀察你在『非合理情境』下的反應。」
秦潚宇笑了:「我原本以為可以假公濟私,小小約會一下的。」
「當成實驗性約會也可以。」她很認真的建議。
「不了,妳還是認真紀錄吧!」秦潚宇沒什麼興緻再調戲她了。
明郁蘭低頭調整紀錄儀,一邊說道:「其實,所有人類都是某種實驗體,區別只在於是否被記錄。」
秦潚宇帶著玩味的笑容看著她:「妳難道就沒想過,我會拒絕?」
「你不會的。」
「這麼有自信?」
「因為你也在觀察我。」
「啊?……」秦潚宇尷尬一笑,沒說什麼。
他們坐上了開往淡水的捷運,明郁蘭靠窗坐著,膝蓋上攤開那本黑色筆記本,秦潚宇注意到她今天記錄的方式不同 —— 不再是單純的數字,而是夾雜著簡短的文字描述:
「09:17,秦潚宇在自動販賣機前猶豫了7秒,最終選了咖啡而不是茶。」
「09:42,秦潚宇看到窗外飛過的鳥群時,右眼眯起的幅度比平時多0.3秒。」
「你連這種細節都要記?」秦潚宇忍不住問。
「細節才是概率的基石。」明郁蘭頭也不抬:「比如你現在提問的語氣,比平時高了1.5個音階,說明你對被觀測感到輕微不適。」
秦潚宇啞口無言。
列車駛過一片開闊的田野時,陽光突然灑進來,明郁蘭的側臉在光線下變得透明,睫毛投下的陰影像一排細小的數字。秦潚宇突然有種錯覺 —— 仿佛她不是真實存在的人,而是某個龐大方程式裏的一個掃描儀。
海邊比想像中冷,明郁蘭脫了鞋,赤腳走在沙灘上,記錄儀掛在脖子上晃來晃去。她走路的姿勢很特別 —— 每一步都精確地踩在前一步的延長線上,像在遵循某種隱形軌跡。
「你經常這樣觀察別人嗎?」秦潚宇跟在她身後問。
「不,你是第一個。」
「為什麼是我?」
明郁蘭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海風把她的頭髮吹得淩亂,有幾絲貼在嘴唇上。
「因為你的數據很乾淨。」她說:「沒有太多雜訊干擾。」
秦潚宇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想問「雜訊」指的是什麼 —— 是感情?還是社會關係的複雜性?但明郁蘭已經轉身繼續往前走,筆記本在風中嘩啦作響。
他追上去,發現她正蹲在一塊礁石旁,用手指在沙子上寫算式。
P(t) = P? × e^(-λt)
「這是什麼?」
「衰減函數。」明郁蘭說:「用來計算放射性物質的半衰期。」
「……這和人際關係有什麼關係?」
明郁蘭抬頭看他,眼神像在看一個還沒理解基礎定理的小學生。
「所有事物都會衰減,愛情、記憶、甚至存在本身 —— 只是速率不同。」
回程的電車上,明郁蘭睡著了。
她的頭微微傾斜,幾乎要靠到秦潚宇肩上。秦潚宇小心翼翼地觀察她 —— 睡著的明郁蘭看起來可愛了許多,嘴角放鬆,呼吸輕得像一組平穩的數據流。
記錄儀還掛在她的脖子上,電源燈一閃一閃。秦潚宇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按下了回放鍵。
小螢幕上閃過幾段影像 —— 全是他的特寫:他在便利店挑選咖啡時的背影,他在月臺看錶時的側臉,甚至是他自己都沒注意過的、微笑時左眼比右眼多皺起的細紋。
最後一段視頻的日期是今天,標題是:「觀測對象秦潚宇 —— 異常值記錄」
畫面中,秦潚宇站在海邊,望著遠處的海浪。陽光把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視頻裏傳來明郁蘭的旁白,聲音很輕,幾乎像在自言自語:
「當t=143分鐘時,觀測對象出現了預期外的行為模式。具體表現為:瞳孔擴張持續時間超出基線32%,心率波動幅度增加……」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說:
「可能原因:快樂?」
秦潚宇愣住了。
明郁蘭突然醒了過來,發現他在看記錄儀,立刻按掉了螢幕。兩人之間突然陷入一種微妙的尷尬。
「妳錄這些幹什麼?」秦潚宇問。
明郁蘭望向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數據需要多模態記錄。」
「那最後那段……關於『快樂』的註釋呢?」
明郁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記錄儀的邊緣。過了很久,她才說:
「那是誤差值。」
那天晚上,秦潚宇收到明郁蘭發來的一份加密檔。
解壓後是一個Excel表格,標題是「秦潚宇觀測數據集_初步分析」。裏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他過去兩個月的行為數據:步行速度、語言停頓頻率、甚至是他每次見到她時第一個注視的身體部位(60%是眼睛,18%是手,12%是嘴唇,10%是胸部。)。
看到這裡,秦潚宇老臉一紅,果斷在心裡否定這個數據:胡說!我對AA沒興趣好不好?
最後一欄是一個複雜的公式,計算結果用紅色標出:
「關係持續概率:53%
預計終止時間:167天後(誤差範圍±14天)」
秦潚宇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很久,然後回復:
「如果我現在吻妳,這個關係終止時間會延後嗎?」
明郁蘭的回復在淩晨兩點才傳來:
「數據不足,無法計算。」
但秦潚宇注意到,附件裏多了一個新檔,檔案名是:
「誤差分析_心跳加速事件.docx」
第三章 時空戀人
有一天,秦潚宇主動邀明郁蘭喝咖啡,地點由她來定。
「時空戀人咖啡館」
隨後她就傳來店名與地圖資訊。
隔天,秦潚宇提早抵達「時空戀人咖啡館」的大門外,靜候明郁蘭的到來,時不時會瞄木門一眼。
十分鐘後,明郁蘭來了,見他站在門外,問道:「怎麼不先進去坐?」
秦潚宇看了一眼大門:「為了那行字。」
兩人一齊看向木門上的一行字:
「人的一生中,至少有一次機會,與前世戀人再次相遇。」
秦潚宇唸了出來,接著問她:「這就是妳定這裡見面的原因嗎?」
明郁蘭搖了搖頭:「只是因為這裡是我倆住處的中間站。
「喔!」秦潚宇吐了一口長氣,他不該有任何期待的。
兩人進了咖啡館,點了咖啡之後就座。
很快,就「前世戀人,在今生相遇的概率」做了一番激烈的辯證。
「門口的那句話,就概率學來說,妳認為成立嗎?」
明郁蘭略一思考,說道:「我們必須先把範圍縮小,因為輪迴轉世牽涉到時空變量,你要知道,地球是不斷自轉加公轉,同時,太陽也繞著銀河系核心運轉,銀河系更因為大爆炸,以及高速度向外 ………」
秦潚宇趕緊叫住:「停停停!這些我都知道,我了解我們每一秒都在遠離原來座標,所以妳想說的是,即使轉世投胎,我也很難是原來的我,對嗎?」
她搖頭了:「不是的,有一種理論說地球是個封閉的場域,靈魂無法逃脫,靈魂又是一種能量,或許可以進行超遠距離傳送,只要有錨點就行。」
秦潚宇深深的看她一眼,說道:「如果這理論可行,妳知道我會將自己的輪迴錨點設置在哪裡嗎?」
明郁蘭眨巴眨巴大眼睛,問道:「哪裡?」
秦潚宇用下巴指指她:「妳!」
明郁蘭愣住了:「我?」
他認真的點點頭。
過了足足三秒,明郁蘭驚呼:「你想輪迴成我?」
秦潚宇當場噴了出來!
「咳咳咳!我是說,我要把錨點設置在妳身邊,無論如何轉生,都要和妳相遇。」
她認真的想了想,嚴肅搖頭:「不妥!」
「為何不妥?」
「這樣你很可能會轉生成我的雙胞胎哥哥。」
秦潚宇再次嗆到。
其實,和明郁蘭的「實驗性約會」充滿了奇趣與無厘頭的笑點。秦潚宇對此只能說「痛並快樂著」,要知道,明郁蘭每次盯著他看時,都是毫不顧忌,兩眼直盯盯的瞅著他,完全不帶掩飾的那種。
別的女生看男朋友,都要半遮半掩、假裝不經意的掃過,從沒有女生可以這樣直接,像探照燈一樣猛瞧的。
一開始,秦潚宇還有點不習慣,被看得心裡有點發毛。
但是,看著看著就習慣了。
誰能拒絕一個滿眼都是你的女孩呢?
「妳有這樣研究其他人嗎?」有一天,秦潚宇問她。
她果斷搖頭:「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為什麼?研究不是應該多一點參照物嗎?」
她還是搖頭:「研究對象太多,只會造成數據混淆,光是研究你一個,就已經耗盡我所有心力,要是多一個對照組,我會累死。」
他內心暗自鬆了一口氣。
一想到明郁蘭用這樣專注的眼神,盯著別的帥哥看,他就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敏感的明郁蘭察覺到他表情的細微變化,趕緊掏出黑色筆記本,仔細記錄他的微表情,同時追問:「你剛才在想什麼?為什麼突然生氣了?」
秦潚宇:「………」
第四章 三天倒計時
郵件提示音在深夜響起。
秦潚宇從睡夢中驚醒,手機螢幕的冷光刺進瞳孔。
發件人:明郁蘭。標題只有一行:
「0.99」
內文:「我們的關係將在三天後結束,不是誰的錯,只是模型的結論。」
他立刻撥通她的電話,響了七聲,接通了。
「喂。」明郁蘭的聲音像隔著很厚的玻璃。
「這是什麼意思?」秦潚宇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聽筒裏傳來鍵盤敲擊聲,仿佛她一邊通話一邊在快速鍵入數據:「字面意思,根據最新變數計算,終止概率提升至99%。」
「什麼變數?我做了什麼?」
「不,恰恰是你什麼都沒做。」明郁蘭停頓了一下:「這三天,請正常生活,我會在72小時後聯繫你。」
電話掛斷,秦潚宇盯著手機螢幕,直到它自動熄滅。
窗外,一只飛蛾正徒勞地撞擊路燈。
第一天,秦潚宇請了假。
他來到明郁蘭就讀的研究所,卻被前臺告知「研究員正在歸檔期,不見訪客」。
透過玻璃門,他看見幾個穿著白色防護服的研究人員推著載滿物品的手推車走過,像運送某種危險輻射物似的。
中午12:47,他在研究所對面的咖啡館坐下,點了一杯黑咖啡 —— 和明郁蘭第一次見面時喝的那種。三點整,明郁蘭獨自走出大門,手裏捧著一個紙箱。她穿著白色高領毛衣,看起來比平時單薄。
秦潚宇沖出去攔在她面前。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請你解釋清楚!」他喘著氣說。
明郁蘭的瞳孔微微收縮 —— 這是她驚訝時的表情。紙箱裏裝著辦公室物品:馬克杯、便簽貼、一個很小的多肉植物。
「我被調到別的地點,繼續進行研究。」她說。
「調到哪裡?」
「屏東分部。」
「這就是終止的原因?」
「是結果,不是原因。」明郁蘭調整了一下紙箱的位置:「模型早就顯示,遠距離關係的存活率趨近於零。」
「我可以跟妳去屏東!」
「不要說出非理性提議,那會污染數據。」
一片枯葉飄進紙箱,落在多肉植物旁邊,明郁蘭沒有拂去它。
第二天,秦潚宇收到了一個包裹。
沒有寄件人資訊,但包裹裡是那本黑色筆記本的影本,最新一頁用紅筆劃了折線圖,橫軸是日期,縱軸是「關係存活率」。曲線在三天前開始斷崖式下跌,旁邊標注著變數:
「觀測對象秦潚宇,變數更新:
注視時長超過基線37%
無意義肢體接觸頻率上升
提及『未來』的詞頻超標」
最下方是一行小字:
「當依賴值超過閾值,系統自動觸發終止協議。」
秦潚宇給明郁蘭發了十幾條消息,全部顯示已讀,但沒有回復。晚上八點,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他們常去的便利店,發現明郁蘭正站在熱飲櫃前 —— 和初遇時一樣的姿勢。
她拿了一罐咖啡,轉身看到他時,手指微微收緊,鋁罐發出輕微的變形聲。
「模型允許告別嗎?」秦潚宇問。
明郁蘭的眼睛在螢光燈下呈現出一種非自然的透明感:「明天晚上 8:32,第一次相遇的車站。你可以來送行。」
「然後呢?」
「然後我會離開。」她打開咖啡罐:「我仔細計算過了,這是最優解。」
「對妳還是對我?」
「對數據。」
咖啡罐上的冷凝水滴落在她手腕上,像一滴無聲的眼淚。
第三天,台北下起冰冷的細雨。
秦潚宇提前一小時到達車站,月臺上人很少,白熾燈把陰影切割成幾何形狀。他反復回想明郁蘭筆記本上的內容 —— 到底是什麼「系統」在控制這一切?
8:31分,明郁蘭出現在樓梯口,她穿著初遇時的淺灰色外套,但沒帶記錄儀,手裏只有一個很小的信封。
「給你。」她遞過來:「研究數據備份。」
秦潚宇沒有接:「如果我現在破壞模型呢?比如大聲說我愛妳,或者在這裏吻妳?」
明郁蘭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那只會證明模型的正確性 —— 過度情感投入加速關係衰變。」
廣播響起,列車即將進站。明郁蘭退後一步,外套在風中鼓起,像要融進月臺的燈光裏。
「明郁蘭。」秦潚宇突然說:「妳從來沒有計算過自己的變數,對吧?」
列車呼嘯著進站,帶起的風掀開明郁蘭的劉海。秦潚宇看見她額角有一道很淡的疤痕 —— 從沒在記錄中提過的疤痕。
車門打開。
「我只是想在消失前,看你一眼。」明郁蘭輕聲說道。
她走進車廂,轉身面對他,透過關閉的車門玻璃,她的嘴唇動了動。
秦潚宇讀不出那句話,可能是「再見」,可能是「抱歉」,也可能是 ……
列車啟動,帶走所有可能性。
回到家,秦潚宇打開信封。
裏面是一張數據光碟和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明郁蘭大約五六歲,站在實驗室裏,手裏舉著一塊寫滿公式的小黑板。她身後有個穿白大褂的女人,胸口別著名牌:
「明澄梓 —— 記憶工程組」。
光碟裏只有一個音頻檔,點開後,傳來明郁蘭的聲音:
「秦潚宇,如果你聽到這個,說明終止協議已完成。以下是未被錄入模型的變數:
1. 每次見面,我的體溫平均上升0.4度
2. 當你遲到時,我其實在數秒,不是不耐煩,是害怕你不來
3. 海邊的『快樂』不是誤差,是系統漏洞
……
最後,車門關閉時我說的是:『誤差允許存在』。」
音頻到此戛然而止。
窗外,雨停了。月光照在空蕩蕩的咖啡杯上,杯底殘留著幾粒未溶解的糖 —— 明郁蘭每次都會偷偷幫他加兩克糖,儘管他從未說過自己怕苦。
秦潚宇拿起手機,訂了一張去左營的高鐵車票。
第五章 真愛誤差值
夜行高鐵穿過隧道時,秦潚宇做了一個夢。
夢裏,明郁蘭站在一片黑暗的空間裏,四周漂浮著無數發光數字,像被凍結的雨滴。她伸出手,指尖觸碰某個「0.99」的瞬間,數字突然粉碎成光塵,朦朧了她美麗的容顏………。
「秦潚宇,」夢裏的明郁蘭說:「請找到被刪除的 0.01 」
秦潚宇驚醒時,高鐵列車正停在桃園站。窗外是明亮的月台,他打開手機,發現收到一封定時發送的郵件 —— 發件時間是明郁蘭消失那晚的 8:31 分,標題:
「關於誤差值的補充說明」
郵件正文只有一行公式:
P(愛)= 1 - ΣP(消失)
附件是一張模糊的監控截圖,拍攝於某個實驗室走廊。明郁蘭被兩個穿白制服的人攙扶著,眼睛半閉,額頭貼著一組電極片。圖片角落有個門牌:「記憶調律室」。
屏東縣滿洲鄉,一棟沒有標識的銀色建築。
秦潚宇下了高鐵之後,按照截圖線索,換了好幾趟車才找到這裏。
此時,秦潚宇的手機螢幕突然亮起。
「警告:你已進入管制區域。根據《人類情感管理法》第17條,所有非理性行為將被強制終止。」
發件人:「SYSTEM ADMIN」。
秦潚宇握緊口袋裏的U盤 —— 那是明郁蘭消失前留給他的最後線索。
他想起明郁蘭曾說過的話:「當系統檢測到異常情感變數,它會像免疫系統一樣,開始清除『病毒』。」
而現在,他正主動走向系統的核心。
滿州認知科學研究所的外牆覆蓋著一層反光塗層,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映照出扭曲的夜空。秦潚宇撬開通風管道的鐵網,鑽了進去。
爬行近一個小時,他透過通風口的縫隙,看到了實驗室的全貌。
明郁蘭被固定在一張金屬椅上,頭上連接著數十條數據線,太陽穴貼著電極片。她的眼睛半閉,嘴角有乾涸的血跡,像是咬破過嘴唇。
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穿白色實驗服的女人 —— 明澄梓,明郁蘭的母親,同時也是「情感衰減計畫」的專案負責人。
「E-77,你的反抗毫無意義。」明澄梓的聲音冷得像機器:「系統已經計算過所有可能性,你的『愛情』存活概率仍然是零。」
明郁蘭的指尖微微顫抖,在扶手上劃出一道血痕。
「……誤差……存在……」
秦潚宇撬開通風管道潛入時,聽見樓下傳來尖銳的警報聲。監控螢幕裏閃過一個穿白袍的女人 —— 明澄梓,明郁蘭的母親,正對著對講機怒吼:
「立刻銷毀E-77號所有備份!她的情感變數已經污染了三個批次的受試者!」
秦潚宇的指尖觸到口袋裏的U盤。明郁蘭留給他的最後訊息裏提到過這個代號 —— 「E-77」
通風管道的鐵網突然通電,藍光炸裂的瞬間,秦潚宇摔進一個圓形實驗室。
正中央的玻璃艙裏,明郁蘭閉眼漂浮在淡藍色液體中,太陽穴貼著電極,嘴角還殘留著掙扎時的咬痕。
「你果然來了。」
明澄梓從陰影裏走出,手裏握著神經阻斷器的遙控裝置。她的白袍下擺沾著血跡,像是剛經歷過某種暴力鎮壓。
「知道為什麼你們的『愛情』必須被抹除嗎?」她按下某個按鈕,玻璃艙上浮現出秦潚宇和明郁蘭所有的相處數據 ——
便利店初遇時,明郁蘭的心跳加速被標記為「異常值」;
海邊她偷偷錄下的「快樂」被標注為「系統漏洞」;
最後三天,當明郁蘭擅自將「消失概率」從0.99篡改為0.01時,整個研究所的警報器曾尖叫了整整十三分鐘。
「情感是文明的病毒。」明澄梓的指甲嵌入遙控器:「我女兒本該是最完美的研究模型,直到遇見你這個病毒。」
秦潚宇突然沖向控制臺,扯斷了連接明郁蘭後頸的數據線 —— 液體艙爆出火花,明郁蘭猛然睜開眼。
記憶像逆向潰堤的洪水。
明郁蘭跌出艙體時,前三十次被重置的記憶全部復蘇 ——
第一次,她在初遇的車站用口紅在車窗寫下「救我」;
第五次,她故意在模型裏加入虛構變數,只為了多見他三天;
第二十三次,她發現母親在咖啡裏摻入記憶抑制劑,從此只喝罐裝飲品;
而這一次,她在被強制重置前,偷偷植入了一段量子糾纏代碼……
「秦潚宇……?」明郁蘭的瞳孔劇烈顫抖,電極在她額頭烙下焦痕。她突然抓住秦潚宇的手按在自己左胸 ——
心跳頻率完全混亂,像壞掉的節拍器。
「這是……誤差的聲音……」她咳出淡藍色液體:「他們……刪不掉……我對你的………」
明澄梓按下緊急按鈕,實驗室的金屬門轟然閉合,將三人鎖死在內部。
「真是感人。」她譏諷地笑了:「你以為這樣就能救她?她的記憶已經被重置了 23次,每一次,她都會忘記你。」
秦潚宇抓住明郁蘭的手,感受到她冰涼的指尖在輕微顫抖。
「不,她記得!」他低聲說:「每次重置後,她都會在某個地方留下線索……便利店、海邊、甚至那本筆記本……她一直都在等我來救她!」
明澄梓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變化。
「不可能……系統不可能出錯……」
明郁蘭突然扯掉太陽穴的電極片,鮮血順著臉頰滑落。
「母親……」她的聲音虛弱卻堅定:「妳錯了……系統最大的漏洞……就是它無法計算『真愛』。」
她抬起手,按下藏在袖口的一個微型裝置 —— 那是她在被捕獲前偷偷編寫的「量子糾纏代碼」。
實驗室的主螢幕突然閃爍,所有數據開始瘋狂倒流。
「警告!系統遭受未知數據入侵!」
明澄梓臉色驟變:「妳做了什麼?!」
明郁蘭笑了,嘴角還帶著血。
「我只是……讓系統計算了一個它永遠無法理解的數字……」
螢幕上,一行紅色文字浮現:
「P(愛) = ∞」
實驗室的門被暴力撞開。
一個高大的男人沖了進來,手裏握著一把工程錘。他的眼睛佈滿血絲,像是很久沒睡過覺。
男人怒吼:「夠了!明澄梓!」
明郁蘭的瞳孔微微擴大:「……父親?」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掄了工程錘砸向主控臺!
玻璃碎裂,電路板冒出黑煙,整個研究所的燈光開始閃爍。
「你瘋了?!你知道這個專案的價值嗎?!」明澄梓驚恐尖叫。
「價值?」男人冷笑:「妳當年也是這樣說的 …… 然後妳刪掉了我們所有的記憶,就因為妳認為『愛情只是美化過後的獸性』!」
他轉向明郁蘭,聲音突然變得溫柔:
「郁蘭……對不起……爸爸沒能早點阻止這個瘋女人……」
明澄梓突然從實驗服裏掏出一把神經阻斷槍,對準了男人。
「那就一起毀滅吧!」
槍聲響起。
秦潚宇撲向明郁蘭,將她護在身下。
爆炸的衝擊波掀翻了整個實驗室,火焰吞噬了數據終端,燒毀了所有記錄。
當煙塵散去時,明澄梓和明郁蘭的父親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焦黑的控制臺和滿地殘骸。
明郁蘭的手指緊緊抓著秦潚宇的衣領,眼淚混著血滴在他的胸前。
「他們……死了嗎?」
秦潚宇搖頭:「不知道……但系統被毀了。」
明郁蘭筋疲力盡,暈倒在他懷裡。
一個月後,宜蘭冬山河畔。
秦潚宇站在橋上,看著手錶指向 8:31 。
身後傳來腳步聲。
他轉身,看到明郁蘭站在那裏。
她的左耳殘留第四個穿孔,戴著形如電極的銀色耳釘;脖頸處隱約露出燒傷疤痕,像是某種抗爭的印記。
「你相信人類情感……能被數學模型預測嗎?」她問。
秦潚宇笑了,從口袋裏掏出那本被燒焦的筆記本。
「不相信,但我相信 P(愛) = ∞」
秦潚宇將她擁入懷中,深情地看著她雙眸。
明郁蘭對這種親密的舉動還是不太習慣,但她沒有退縮,反而輕顫著眼睫毛,注視眼前的男人。
「秦潚宇……我這次……不會再忘記你了……」
秦潚宇低頭親吻她,將變數徹底封印在雙唇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