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竹車站外頭候客。十一月的風裡帶點潮氣,鐵軌那邊傳來一陣低沉的鳴笛聲,像誰在半夢半醒間嘆氣。末班火車的旅客不多,稀稀落落地走出來,有拖著行李的阿嬤、有穿著黑西裝的上班族,也有幾個穿軍裝的年輕人。 他是其中一個。 頭髮剛長出寸許,肩上背著一個褪色的後背包。看得出來剛放假出營,神情還帶著一種被時間推著走的倦意。他走到我車旁:「大哥,能到台中嗎?」 我點點頭,幫他把包放後座。車子起步時,他朝窗外看了會兒,像在數著什麼,最後嘆了一口氣。那聲嘆息,沉得像風雨前的靜。 --- 我從後照鏡裡看他,那副神情,年輕得還沒長出棱角,卻像被什麼壓得喘不過氣。他坐得筆直,手裡握著手機,螢幕一直亮著,卻沒再跳出任何訊息。 我問他:「剛放假啊?」 他愣了下,笑笑:「是啊,台中服役,今天才放出來。」 「那怎麼不直接回家?這時間還跑新竹?」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斟酌。最後才說:「去見...女朋友。」 語氣很平靜,但那「女朋友」三個字,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喔~還好嗎?」我問。 「...分手了。」他苦笑著回答 我沒多問,只是伸手打開收音機。夜裡的路太長,有些事不必追。
過了幾個紅綠燈,他自己開了口。 「她說,看不到未來。」 我「嗯」了一聲。 「我其實也知道...」他接著說,「她現在在新竹賣保險,認識的人很多。那些科技業的男生,一個比一個能幹。我穿這身軍服,口袋裡只有幾百塊。她說看不到未來,我能說什麼?」 他笑著搖頭,那笑裡沒有怨,只有一點無奈:「我大學讀文組的,畢業也沒方向。當兵當完,再回去找工作,能找什麼?她應該是想得清楚才開口的。」 我說:「那你呢?想得清楚嗎?」 他沒答,窗外的燈影滑過他臉上,像潮水邊一波波滑過。 過了一會兒,他問我:「大哥,你覺得愛情真的禁不起現實的考驗嗎?」 那句話在車裡迴盪了2公里左右。 我想了想,說:「有時候不是愛情禁不起現實,而是人太快想要答案。現實太快、愛太慢,就被時間拆散了。」 他點頭,嘴角卻有點顫:「她說,我太單純,像還沒長大的孩子。我想,她說得對。」 我從後照鏡看他,他的眼神裡沒有淚,只有空。那種空,不是悲傷,是突然被抽離了重心的失衡。 車子繼續往前,窗外的霓虹燈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田埂與遠山的線條在夜裡融成一團。 他靠著窗,低聲說:「其實我也沒怪她。只是覺得,四年的青春,好像什麼都沒留下。」 我沒再說什麼,多年的旅運生涯讓我學到,沉默就是一種陪伴。 --- 到霧峰的時候,天快亮了。車窗外的天色由黑轉灰,遠處的田裡冒出一層薄霧。 他付錢時,還是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下車前,他回頭望了望那條空無一人的馬路,像在告別什麼。 我看著他走遠,背影被晨曦拉得長長的。那背影裡,有一種只有二十幾歲男孩才有的倔強——不哭、不鬧,只是學會在沉默裡面吞下失落,然後長大。 發動引擎,收音機裡正播放著一首老歌。那旋律像深夜裡的溫度,不搵不火,剛好夠人想起過去的悸動。 --- 🎧 今晚播放中:林憶蓮〈聽說愛情回來過〉
有一種想見不敢見的傷痛,有一種愛還埋藏在我心中,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 司機筆記:
年輕時的愛情,總輸給未來的模糊。可真正讓人心疼的,不是被拋下,而是忽然發現——自己也開始懂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