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Judah AB et al. (2025)，採用 CC BY 4.0 授權，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
深海世界一直以來是人類較少跨入的領域，卻正在面臨人類開採資源的威脅。當人類把目光投向海底蘊藏的那些形成於千萬年之下的多金屬結核（polymetallic nodules）、硫化物礦床與富鈷鐵錳結殼（cobalt-rich ferromanganese crusts），我們也可能在無意間讓深海的生態循環走向崩壞。由夏威夷大學與多國科學家共同完成的研究指出，深海採礦可能對鯊魚、魟魚與銀鮫這些軟骨魚類造成比預期更嚴重的影響。
研究分析了全球 1,223 種海洋軟骨魚類，發現其中有 30 種軟骨魚的棲地與國際海底管理局所劃定的潛在採礦區高度重疊，尤其是在太平洋、印度洋與大西洋的公海區域。目前牠們有將近三分之二的物種早已被列為瀕危或易危，如果再加上採礦帶來的壓力，牠們的生存風險可能雪上加霜。
這些魚類與深海的連結密不可分，從偶爾深潛至千餘公尺的體型龐大鯨鯊（Rhincodon typus），到長年棲息於數千公尺幽暗海域、在那裡覓食與繁衍的銀鮫（Chimaeriformes），任何深層環境的擾動都可能改變牠們的棲地與生態行為。這些深海採礦可能透過兩條主要路徑威脅這些動物。第一條是直接的海床干擾，採礦機器在海底爬行，刮除沉積物與礦層，形成巨大的泥流與噪音。對那些把卵鞘固定在珊瑚或海綿上的貓鯊與鰩來說，這樣的破壞可能摧毀牠們世代相傳的育幼場所。有些深海鰩會利用熱泉區溫暖的水流孵化牠們的卵，一旦礦業進入這些熱泉系統，這些育嬰室恐將消失。第二條威脅則來自水中的排放羽流（discharge plume）。當礦石被吸上採礦船後，多餘的泥沙與水會被重新排入海中，形成持續不斷的濁流。這些羽流可能在水層中擴散，微細顆粒懸浮數月不沉，將原本清澈的海域變得渾濁。對於依賴視覺捕食的海中掠食者而言，這代表牠們更難發現獵物，也可能造成呼吸壓力與金屬中毒。像鯨鯊、鬼蝠魟（Manta birostris）這些以濾食為主的大型魚類，特別容易在羽流通過時吸入細微沉積物與重金屬顆粒。
這些污染不只存在於採礦地點周圍，由於海流的擴散效應，羽流能遠達百餘公里，對生態系造成連鎖反應。浮游生物會死亡與改變分布，進而影響以牠們為食的魚類與上層的掠食者。甚至羽流造成的光線減弱可能干擾深海生物的發光行為，使牠們更難覓食或躲避天敵。
有超過八成的受威脅物種在棲息深度與採礦活動重疊。以比氏細鰩（Rajella bigelowi）為例，牠們的棲息範圍有約 75% 與硫化物礦區深度一致，而這種鰩屬於海底產卵型，必然受到採礦的直接侵害。腔鱗荊鯊（Centroscymnus coelolepis）、深水兔銀鮫（Hydrolagus affinis）與棘鱗烏鯊（Etmopterus princeps）等物種，也在七成以上的深度與礦場重疊。一旦採礦展開，牠們同樣很難迴避這些衝擊。
多種軟骨魚的最小與最大棲息深度，並計算牠們與不同採礦活動及排放羽流深度的重疊比例；（A）多金屬結核（PMN，polymetallic nodules）；（B）多金屬硫化物（PMS，polymetallic sulfides）；（C）富鈷鐵錳結殼（CFC，cobalt-rich ferromanganese crusts）（圖片來源：Judah AB et al. (2025)，採用 CC BY 4.0 授權，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
基於物種棲息深度分布與假設排放深度的生態風險重疊分析，發現若將排放口深度設於 1,000 公尺以上，幾乎所有物種都可能會受到影響；但若能把排放深度降到 2,000 公尺以下，重疊比例便大幅降低。這個「2,000 公尺線」因此被視為一條重要的保護界線。
不過即使羽流降得再深，也無法完全避免對底棲生物與更深海生物的衝擊。礦機本身的活動會產生強烈噪音與振動，干擾鯊魚敏銳的感應系統；光污染與船隻聚集還可能改變魚群行為，使牠們誤以為礦船是可前來覓食的漁船。更長遠的風險則是這些金屬顆粒可能透過食物鏈累積，最終進入漁業與人類餐桌。
為了避免持續造成嚴重的海洋生態傷害，研究者提出了幾項具體建議。首先，如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與《保護野生動物遷徙物種公約》應持續更新軟骨魚類的風險評估，將深海採礦納入瀕危評估項目。其次，所有礦業開發前都必須建立基線評估與監測（baseline assessments and monitoring），也就是在採礦前、中、後，長期監測當地軟骨魚類的數量與行為變化。這些觀察不該只依賴偶然拍到的影像，而應透過誘餌攝影機、標記追蹤等方式，完整掌握牠們的活動深度與遷徙路徑。
此外，應在潛在礦區周圍設立類似「特別環境關注區」（Areas of Particular Environmental Interest，APEIs），禁止採礦行為。像在克拉里昂-克利珀頓斷裂帶（Clarion-Clipperton fracture zone，CCZ）內的這類保護區，已證明能讓部分深海生物獲得庇護。未來也可以參考「重要鯊魚與魟魚棲地」（Important Shark and Ray Areas ，ISRA）的概念，將深海高多樣性的區域納入保護網。
鯊魚、魟魚與銀鮫早已是地球上最受威脅的脊椎動物之一，如今又面臨新的壓力來源。當人類試圖從海底開採金屬卻又支持綠色科技的未來時，我們也必須思考另一個問題，若連深海最後的庇護所都被打擾，我們所謂的「永續發展」究竟代表的是什麼？
作者：水也佑
參考文獻：
Judah AB et al. (2025). Deep-sea mining risks for sharks, rays, and chimaeras. Current Biolog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