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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怕記者用對待受訪者方式,去對待剛認識的人。這是我親身經歷:
我曾接觸過一位記者,對方很快便從網上搜集了不少關於我的資料。當然,許多人都會偷偷上網搜尋別人的資料,但對方親口把自己搜尋到的內容說給我聽,其中有一些連我相熟已久的朋友也未必知道——果然,記者的蒐集能力較強。
起初我並不在意,因為有人對自己的事情感好奇,本應是好事,而且我相信對方是友善的,可以當作朋友。但後來才發現,對方其實並不太重視自己,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種信任落差——別人不介意讓你知道一些較私人的事,是需要勇氣的,也是基於信任與尊重;而當這種信任未被重視,對方的好奇,只是出於職業習慣上的本能反應,而非出於善意,以及跟別人的真誠交流時,確實令人感到不知所措,甚或冒犯。正因如此,我開始思考,有些記者在日常相處中,是否習慣以「採訪模式」與人互動?他們擅長蒐集資料、交談,卻可能忽略——眼前的,並非受訪者,而是需要被尊重界線的人。
於是產生權力不平等:記者掌握較多資訊與主導權,我則成為被動一方;當我嘗試了解對方時,卻感受到防備。
對方的做法,讓我起初相信對方是友善的想法破裂;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慢慢理解那位記者可能無意。也許對方沒注意到,某些資料對我來說是敏感的,例如一些並非以真名作署名的事。我偏向相信,對方並非存心不善,只是沒意識到,即使是萍水相逢的人,也會對被提及的事情、僅有的接觸持不同程度的感受——一個人沒有感受,不代表對方也應如此。
事後我也反覆思考,是否自己對私人界線過於敏感,畢竟對方亦曾主動向我提及自己的一些私事。只是,我始終感到兩者有所不同——那些關於我的資訊,並非我主動分享,而是被搜尋、被提及;而對方的私事,則是對方主動說出口的。這讓我開始意識到,不適或許並非來自資訊本身,而是資訊如何被取得,以及是否被同等地看待。
我曾懷疑自己是否過於執著,也質疑自己的想法是否合理,亦擔心萬一那位記者看到本篇文章後,只視我的文字是騷擾行為,然後遭到對方反駁,甚或攻擊,所以一直沒有表達出來。
可是,不舒服仍然持續,特別是對方只覺得是我有問題,未必察覺到自己的舉動存在傷害他人的風險。另外,我無法直接向對方表達己見,也許讓那種不適的感覺更明顯,而且持續了一段時間。 因此,我才願意反覆檢視它的來源。
更令人困擾的是,對方曾在我面前提及別人的事情,當中亦涉及別人的缺點,這讓我曾擔心那位記者在別人面前,作出不利於我的說話,以及透露一些我不想別人知道的事。不過我更相信,那位記者早已忘記我的重要資料,那種「你掌握了我的重要資訊,卻不把我及其資訊當作一回事」的落差,對別人來說,有點像被侵犯了個人私穩,卻又不被重視的一種傷害。
我並非要對方有任何要求,只是覺得面對剛接觸的人,不應過早搜尋且提及對方的一些資料,因為你未必確定哪些資料是敏感的。何況別人不是你的受訪者,早已預設記者單向的深入提問及了解,以及有心理準備讓你知道不少事情,並在訪問結束後,所有事情都完結那樣。否則的話,容易產生誤會,甚至因而作出錯誤回應,例如我嘗試接觸對方、有意澄清時,反遭對方防備。
有時候,記者可能做過許多出色訪問,獲得受訪者讚賞,自認為擅長溝通,但若無意識地,把一般人當作受訪者般看待時,就容易忽略他人對個人資料的敏感度與防衛心,以及人與人平等相處的要求。例如別人不介意讓你知道一些較私人的事,除了表達「我信任你」的含意外,同時暗地裡轉達「既然我信任你,請你給予對等的善意或重視」的意識。即使雙方是好朋友、甚或家人,或許同樣有類似的情況,溝通及信任難以無條件的。
以上種種原因堆砌,該記者讓我感到不適的感覺,較其他人與事突出。
最後,我想起過去拍紀錄片的一段經歷:拍攝過後,被拍攝者說我的提問讓他感到不適。我感到自責,因為我沒有察覺對方對某些話題的避忌,我只是想獲得我想知道的答案,以滿足個人好奇及拍攝需求,卻忽略了對方的感受,沒有站在對方角度思考,也沒有重視對方曾提及的細節。
這是我幾年前的一個教訓。我想,紀錄片拍攝者與記者或許有相似之處:不是你感興趣的事,就能隨意提問;也不是別人一些網上公開的資訊,就可隨便提及。更何況,當對方並非受訪者時,那份界線與信任更應謹慎對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