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 careful... with your life."(小心自己的性命。)
"Is it precious to you?"(對妳而言很珍貴嗎?)
"Yes. It is precious to me."(對我而言很珍貴。)
那時候,德國納粹軍隊像世紀黑死病,無可遏止,擴散漫延。凡所經之處,盡遭踐踏成焦土煉獄,淒愁的失樂園。他們挾著殘虐的野心,貪婪地侵門踏戶。傲慢的自大,粗鄙的邪惡,對一切生靈的掠奪與摧毀都像隨手彈掉煙蒂的動作,未熄的餘燼燎原也毫無所謂。
他們只是前進,不斷前進。整片灰敗的天空之下,儼然是一座噬血的精神病院。人心惶惶,人性瘋狂,誰也沒有把握何時會為了保命而不惜出賣甚麼?淪墮的時代裡,善良何其困難,償付的代價又何其艱鉅,一念之間,就是正義的犧牲或羞恥的懦弱。
當然,也從未有誰是真正僥倖的。曾幾何時,生與死竟是同樣的可怖?殞命的,留命的,哪個才是悲慘,哪個才是幸運?從歷史的紀錄和創傷顯而易見,沒有。彼時,生不如死,而即便是死,卻也不得好死。
德國納粹軍官(Matthias Schoenaerts 飾演)與士兵
遠方戰亂終於踢著震顫的步伐近了,寧謐的鄉鎮再不能化外於塵世。空襲熾烈焚燬土地,炸出人心淵黑的窟窿,揭開了恐怖歲月的序幕。有人倉皇逃難,有人見風轉舵,有人靜觀其變,更多人生嚥恐懼,為了一口溫飽,如常勞作。
被徵召戰場的丈夫音訊杳然,她幾乎是個絕望的寡婦了。婆婆的堅毅性格在等待兒子回家的悲苦煎熬中,扭曲成苛刻一切的偏激。一幢冰窖般的房子,各自孤燈微微,無論如何都暖不了她們內心逐漸枯槁的盼望。爾後,彼此對抗彼此挑扯痛覺神經,幾乎是她們提醒自己記得呼吸,倚賴著活下去的唯一方式了。
德軍來了,她們的宅邸被強迫無償分配給一名軍官留宿。不管她們願不願意,寂冷屋室裡逐起了驚悚且切實的動靜。
怨憤的寡母或許恨不得將軍官挫骨揚灰,但,美麗的法蘭西少婦徬徨的心靈,曖昧渾沌,並非如此愛恨分明。寂寞是一座沒有圍牆的城,而她是孤獨的后,任何一個靠近的人都將是她親手冠冕的王。
對愛情欲迎還拒的寡婦(Michelle Williams 飾演)與納粹軍官
英挺昂藏,溫儒談吐,如儀禮節,暗沉肅然的軍服掩蓋不了他根本的質地。然而那是真正的他嗎?是否沒有一絲粉飾罪孽的偽裝?偶然,午夜琴聲在闃靜裡迴盪開來。他指尖一枚一枚熟悉的音符綴成陌生的曲調,一聲聲敲嵌上她好奇而騷動的心房。她的臉龐她的胸懷服貼門扉,側耳傾聽,剎那間,恍然觸碰到了他靈魂最柔軟的地方。
她必須武裝,必須冷漠距離。一個人的喪心病狂造就時代的輓歌。他未必心腸殘忍,卻終究不能洗淨身為一名納粹軍人雙手所沾染的鮮血。但強烈得無法自持的情愫,讓她功虧一簣。一度,她試圖泯除兩人之間種族的隔閡、身份的羈絆,而將他視作乾乾淨淨的人,就是一個人,可以讓她無所顧忌,理所當然的一個人。她只是愛上一個人,只想任由自己相信愛情。
是時勢無奈也好,造化弄人也罷,她到底無能為力。不必眼前現實的提醒,她的理智也無一刻或忘,他是敵人。是她的,也是全世界的敵人。
眼睜睜身邊熟悉的人事物一個個、一件件被毫不在乎的虐待、消失,她的信念、良知反覆著重建與瓦解的循環。她在放縱與壓抑之間揪扯,真心與良心之間矛盾。而他,又何嘗不是同樣的掙扎?她的惶恐與混亂皆是他攣生的煩惱。沒有國族,沒有道德,沒有任何命題任何形式的種種界線,他們同生共死的渴望、快樂與失落是僅有的真實。
他們大可以為了自己的追求而活,但無奈他們都不能是單純的人,都一樣有所不能背叛的原因。她無法袖手旁觀友朋的生死交關,而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背負的罪惡究竟有甚麼資格期盼幸福美好的安身立命?……他們的相遇若注定是有緣無份的過眼雲煙,那麼,愛,就是他們相知相許,同時也是必須分離的理由。
雖然短暫如乍現的曇花,但他們確實愛過,即使生死兩茫茫,卻至少證明了亂世如何無情,如何廢墟,愛如金石,荒蕪天地裡仍然會有熠熠的一抹亮光。
《亂世有情天》(Suite Française)改編自俄國猶太裔法語作家依蕾娜‧內米洛夫斯基未完成的二戰小說〈法蘭西組曲〉一書。全片筆觸淡淡,不刻意氾濫時代的鬱霾情緒。然而,或許是太輕太不經意了。故事結束就出了戲,沒有一絲縷綿長的氣韻,甚是可惜。
戰禍的肆虐荼害下,凸顯的除了人性可以怎樣的荒謬之外,便是生存的艱辛了。生存是一道道扣身的枷鎖,並非一道鎖都配有一把鑰匙。沒有所謂解脫,唯盡量解,盡可能釋放拖累的的重量。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然而時代再好再壞,生存都是必須,保全了它,才有懷抱希望繼續顛簸前進的可能。
封面與所有圖片來源:Suite Française on IMDB
編輯:葉菀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