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八):時間的概念 監獄每天的生活都是追著既定的日程跑。除了放風,囚友絕大多數的休息時間是在飯堂,有時在廠房工餘時間也能幹些自己想做的事。早、午、晚三餐用過後,囚友在飯堂會有些休息時間,閱讀、寫作、看電視、小休和捉象棋等等都是主要的休閒活動。在監獄內有不同的團體圈子,根據背景(當然主要是社團背景) 或國籍等劃分。每個期數的囚友背景分佈又是不同:在我的期數,沒有社團背景的年輕人只有我一個,其餘的都是中年或更老,令我更難於跟他們溝通,大多時候自己正正消磨時間,很少與人交談。 坐監最難挨就是等待。失去自由,令你無法善用你的時間:你在自由身時狠狠捉緊、不想浪費揮霍的,在此竟大幅貶值。有時候閒得發慌,在工作期間等待著導師的指示,既不能看書又不能寫作時,一分一秒的流逝變成苦楚,卻又明明如此珍貴。這種時間的矛盾經常使我頭痛,在剛進牢內時我執意將每分每秒變得有意義,卻因過份專注而導致腦袋不聽使喚,加上濕熱的天氣把我的思緒糊得濕泣泣,日子倍感難過。我試過一個星期把握每分每秘的空檔看書和寫作,結果突然之間腦袋當機,好像是電腦運行太久而燒壞了,對於文字感到非常厭惡,無所事事、面對天花板放空時又非常焦燥。但大概是種自我偏執,走到了錯的方向。 後來但有位囚友說:習慣牢獄就是習慣時間無聲無息的通過。習慣牢獄,某程度是習慣放下,把個人身份放下,把個人追求放下,把個人的偏執放下。在入獄前,我們曾表示視坐牢為一種修行,除了是對追求民主的信念和意志的考驗,也是對個人修為,懂得如何放下、灑脫、靜如止水的修煉。監獄生活規律而枯燥,像我只有半年見刑期其實不算長,試想想如果一個刑期以年計的犯人,在監獄每分每秒都費盡精力刻劃他的生命, Every minutes count,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呢?博盡,如果不懂收放、不盡捨與得,其實是內傷,亦不能持久。放空腦袋接受這種乏味的生活,放輕時間的重量,的確可能是在此放鬆地生活的不二法門,也是令自己重新了解、面對我的不安和燥動。 因此,我就在習慣牢獄生活(讓時間靜靜流逝)和積極地生產(抓緊時間)的矛盾生活中,尋找讓自己舒適的空間。既不讓腦袋運行到出煙著火,也不讓它閒得養草。我要在貪婪地閱讀、觀察和寫作之餘,不榨乾自己的精神腦袋,保持弛張有度的生活節奏。 甫進監獄時,我便有意識地籌劃出版書籍,內容包括過去幾年的一些經歷,以及獄中的經驗。我發覺,我一直沒有有系統地整理我過去幾年的經驗,這些經驗對我而言,又彌足珍貴。坐牢的時光正好多出了一個空檔,讓我靜思、反芻和實踐。寫作的確實內容會隨著執筆而慢慢摸索,在獄內大量的空餘時間讓我嘗試以不同主題、架構、視點去描述我認為值得分享的歷程和想法。在探索的過程中,我曾經試寫涵蓋不同時段不同細節的內容,多番思考,最後才慢慢敲定落筆的方向。 由於我經常低頭執筆書寫,不知不覺間,一些不太認識卻又經常觀察我的人,給我起了個「死亡筆記手」的稱號,大概是揶揄我不停寫作,旁人又不知道我寫作內容的奇怪畫面。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何是「死亡筆記」,大概是在帶點距離觀察我的人眼中,我有種刻板、慢熱,又帶點冷冽惡意的假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