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園後又是一個庭園,但卻不如剛才的空曠,這裡布滿了石山盆林,但都比平常人家的低矮,而且起伏不平。 知節在其中穿梭了一會,才領會到這裡布置的並非盆林石山,而是地勢模型,以高低起伏塑造出山嶺和平原,盆栽化為樹林,有些地方還放置了用石塊砌成的小型城池。而唯獨其中一座城池的周邊布置了黑白兩色的木雕軍馬,似是在模仿兩軍對壘。 在這小小城外的盆栽樹林埋伏了一隊人馬,而稍後方的山嶺上亦布置了一小隊士兵,知節蹲下來,托著下巴細心觀察陣營。無人在旁的時候,也是知節最管不住嘴巴的時候:「前林後嶺,是想借山勢欺敵,將對手引向另有伏軍的林邊嗎?還真狡猾呢……」 「甚麼狡猾?這是兵法,連戰場無君子都不懂嗎?」銀鈴般清脆的嘲諷聲從知節身後傳來,讓既生氣又好奇的他不由得循聲望去。 出現在知節眼前的,是一個身穿淡緋色北朝服飾的少女,寬袍闊袖,長裙曳地,飾帶層疊,步履翩翩。少女個子不高,姿態卻高高在上,手裡把玩著板斧形狀的玉如意。一對凌厲的雙眼,擱在不相符的稚嫩臉蛋上,而瞳孔深處,又似是滲著一絲孤涼。不協調,卻讓知節深陷其中。 「喂,你看夠了沒有?」少女厭惡地用斧狀的玉如意掩住面。 知節知自己失態,於是使出一招聲東擊西,把話題給帶開:「你啊,這種幼稚的紙上談兵,對著貪心怕死的高門子弟才會有效,若是我領兵,單騎就能衝散嶺上的伏軍,還管你甚麼兵法?」 「你這臭流氓!竟敢說本小姐幼稚!?」 「那麼對著臭流氓大呼小叫,一點儀態也沒有的,也可以算是小潑婦了吧?」知節再用一招借力打力,把對方的怒氣原原本本地奉還給對方,再附贈了一個討打的賤笑。連他也搞不清楚,為甚麼自己突然如此意氣用事。 「你、你說甚麼!」少女怒不可遏,衝上前用玉斧狠狠地捅了知節的腰脅,令知節痛得彎腰慘叫。 「你、你這潑婦,竟挑弱點來捅……」 知節脫力地撫著痛處。 「嘿嘿,活該!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少女囂張又帶點可愛地說道。 這時知節的後背卻湧起了一陣寒意,其人之道?針對弱點的攻擊,是指他和蔡建德吧,這才讓他回想起自己身處的是什麼地方,還有到底是甚麼人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知節警覺地閉上嘴,以免繼續失言,動作也稍稍變得僵硬了。 少女用玉斧掩嘴奸笑道:「呵,看來是察覺到本小姐的身份了,我看你才狡猾呢,裝成呆呆的無賴樣子,機心卻不小嘛。」 「……閣下想必是崔大小姐吧?恕在下失言了。」這不是耍性子的時候,所以知節還是強壓住了心底裡那想還擊的衝動。 「哼,這就裝孫子了?真沒趣,不過倒沒猜錯呢,但可不止如此,本小姐還是身負復興崔家這重責的天才策士——崔知節!」 「甚麼,知……節?」 「本小姐的名號可不是你這種呆瓜流氓能隨便亂叫的!」這個知節跋扈地用玉斧照那個知節的面門劈過去。 卻被那個知節輕易地用雙指入白刃。 「唉,幸好讓老子看到你這任性又陰險的真面目,否則便因為外表而看上你了……」程知節按捺不住心中的浮躁,脫口而出,之後又馬上後悔,想以迅雷之勢掩住嘴巴,但可惜已太遲了。 少女雙頰泛起一陣紅暈,亂揮著玉斧:「你、你……你這臭流氓竟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放肆!荒謬!痴心妄想!」 「說甚麼天才策士,本質還是個天真少女嘛。」即使手按著嘴,還是壓不住青年的衝動。 「臭流氓,我現在就去向爺爺告狀,看你怕不怕!」崔知節搶到程知節跟前,氣沖沖地向另一個知節吐舌,是個有點可愛的鬼臉。 他雖然稍嫌沒看夠,但也只能無奈跟上她。 兩人回到大廳,甫跨過門檻,崔知節便已收回跋扈少女的神態,換上冷靜沉穩的表情。 「真厲害……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都是這麼擅長變臉的嗎?」程知節討打般小聲說著,但崔知節卻只是回以一個冷冷的微笑,冷得讓他不是味兒,再難聽的說話,都不及這樣一抹沒感情的微笑。 也因為這個微笑,程知節稍稍回復了常態,一度失控的嘴巴也終於閉上了。 「大當家,程家帶來了還不錯的苗子呢,知節覺得尚算堪用,你看如何?」 大廳的主人座上,坐著一個身形巍峨如山的老人,一身深緋色長衣,斑白的長髯垂在胸前,深不可測的目光掃視著程知節。 「骨格精奇,馬步穩健,不錯,不錯!」然後老人回頭,對著身後的武士說道:「只是不知誰更勝一籌?」 話音方落,武士便立馬掣刀劈向程知節。知節閃身一避,隨手拿起身邊的茶几回敬過去,武士橫刀斬開,卻不見了程知節。 知節突然從武士的右方冒出,並順著武士橫刀旋身的餘勢,以肩頭狠狠撞去,把武士撞開了近一丈遠,連刀也脫了手。 知節趁武士未站穩之際,衝上去準備追擊,雙拳緊握,蓄勢待發。 但這全力一擊,卻被對方以雙掌穩穩擋住了。 「聲東擊西,借力打力還能乘勝追擊,思路明確,節奏也不錯,但力量卻不足呢!」武士不單憑腕力壓制了知節,還一瞬間就看穿了程的三道板斧,讓他不禁飆出一身冷汗。 崔大當家興奮地鼓掌,一邊從容地將二人僵持的氣氛化解了。 「不錯,真不錯!程婁老頭,沒想到只懂阿諛奉承的你,竟有如此英雄兒子,犬父有虎兒,想不到,實在想不到!」 原來程父也被請到大廳去了。好不容易得到了名門望族的大當家賞識,但程父卻因為知節意料之外的身手而呆若木雞,處理不了現狀。 「這位武士叫王世充,本為胡人,不但武功絕頂,而且思路靈活,是我崔氏力捧的新晉,早在開皇年間已混出了少許名堂,假以時日必能封侯拜相!」崔大當家無視程父,向知節介紹那位力壓他的武士。 「而賢姪竟能與他纏鬥至此,前途無可限量!程婁,你家小子老夫要了!」崔大當家繼續說道。 「哎、哎!難得崔公看得起犬兒……程某、程某受寵若驚啊……」 崔大當家制止了程父那無聊的恭維,然後站起了身,繞著大廳踱步,並說道:「由於先帝楊堅起家於八柱國之下,所以事事偏頗,處處壓制我等七大家族,須知七大家族皆有數百年根基,豈是西魏立下的八柱國所能相比?那幫馬背上出身的胡族,還妄想下馬來涉足我等名門大戶?實在荒謬!」 「大、大當家啊,這種話可說不得啊!」程父慌張地插話,卻被崔大當家一個眼神就嚇退了。 「當今皇帝楊廣,雖然表面上收斂了,但背地裡還繼續著他老頭的那套,想大搞科舉,藉布衣平民來抑制我等望族,再讓他們如此下去,我等七大家族的面目還往哪擺?為了讓那八柱國捧出來的楊家小兒知道,不單是他們八柱國能呼風喚雨,隨意改朝換代,我等七大家族,尤其是我崔氏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