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從虐殺女童到隨機殺人、從鄭捷到王景玉,沒隔多久就會發生一起重大的社會案件,在觀眾嗜血而媒體殺紅眼的當代,大多數的輿論與民眾沒個多久就又掀起一波關於死刑與廢死的論戰,爭議被擴大扭曲,人們被彼此劃分,當吃飯吃到一半電視上的新聞又再次見縫插針,突然飯桌的話題忽然被帶到廢死的意見上頭,『你支持死刑嗎?』,當然他早已對我的答覆有了評斷,彷彿這就是個簡單的二分法,殺與不殺的是非題,但事情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也許我的回答會是這部是枝裕和的《第三次殺人》。
重盛是一位年輕有為的刑法律師,這天他接到了一個關於三隅的委託,三隅高司被指控在幾個月前的某個夜晚,為了強盜錢財而殺死了自己的老闆,並且以火焚屍滅跡。他不僅在多年情曾在北海道有過殺人的前科,事後對於上述的指控也都承認了,身為辯護律師的重盛對於終審的看法也就僅有死刑或無期徒刑如此的差別罷了,他們和檢方在法院開審前會議時,決定對三隅的殺人動機做更深入的調查。
『我認為這樣可以更深入的了解他。』菜鳥律師說。
『了解?辯護並不需要了解他,只是因為這是工作罷了。』重盛說。
重盛起先對於這起案子並不感興趣,即便他的父親是三隅多年前在北海道犯案時的法官.而且三隅不僅每次口供都有不同,甚至私自還和媒體放消息說,他之所以殺人是因為他和死者妻子私下交好,而產生的的買兇,而他的妻子卻因為公司的不法勾當而沒有直接出面否認這件事, 在重盛調查三隅強盜殺人的動機時,彷彿一步一步走入一個祕密交織的謊言之中,裏頭濃霧瀰漫他卻要從中拼湊或塑造出一個真相出來,但到底怎樣才算真相呢?
這部電影有別於是枝裕和導演過去以日常家庭生活作為電影素材,他挑戰了一個極為不同的劇情-法庭上的辯護。正如這幾年日本電影<惡人>、<紙之月>等電影都試圖在一個扁平社會案件裡面,去探究更立體的人像模樣,去虛構或擬真犯案背後的動機,並提供一種橋梁去理解所謂罪犯是如何生成,這並不是幫他們脫罪,只是去猜想有沒有可能避免,這樣一路走來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誤,殺人犯罪可能是天生的嗎?
『殺人者與不殺人者之間有巨大的鴻溝。』
許多支持死刑的人們說,所謂死刑不為了以嚴刑峻法恫嚇罪犯或殺人償命彌補受害者家屬,而是為了確保這個殺人犯不會再有機會被放出來傷害社會,而相反的廢死的言論裡面認為,所謂以殺人去解決當前問題看似快速效率,但卻沒有辦法從中學習教訓。在片中重盛的法官父親告訴他,這輩子最後悔的案子就是當年沒有把三隅判死刑。
每當判決出爐以後,搶著表態支持死刑的那些民眾總會認為所謂『教化之可能』是屁,新聞總會反覆報導他為什麼沒被判死刑的原因,並可能一一反駁好證明那些論點薄弱,不過反過來看,這些言論的背後真的有什麼論點支持「他必須被判死刑」的嗎?所謂的結果論者僅是做出一個目標性的發言,但對於司法案件而言並不能以此做為判決。
『認為人會輕易改變,才是傲慢的想法吧。』
這句話是從三隅口中說出來的,電影中詳實的展示了律師如何透過線索作為調查,必須先擬定方向(也就是前提)再進入非常細微的資訊蒐集,並且以同等的論點和法庭上的檢方做出對質,這是整部電影相當迷人的地方,但絕非僅此而已,他是是枝裕和,他總是優雅又輕巧的頗開人心底不見日光之處,這一次一次的對答,我們跟著重盛律師深陷在盲人摸象的霧中,一個司法案的判決,是得透過如此多證據才得以構成判決基礎而非僅僅以結果而論之,而且事實上,每當調查愈深入,我們對於真相的了解就更淺。
『如果小鳥被放走也會因為無法覓食而死,不如由我來承擔這些。』
一部成功的懸疑片好像必須在最後收束整個故事前面鋪陳的線,這部電影最後雖然案子有了判決,但故事不僅沒有結局且彎成了一個更大的問號,但對我來說,他絕對是一部成功的懸疑作品,重點從來都不是謎底揭曉的剎那,而是在那陣五里霧中,我們摸到了什麼?
無疑的,對於人物刻劃的完整且獨到,透過是枝裕和的鏡頭與故事,福山雅治和役田廣司的詮釋絲毫不差,我尤啟對於這部電影的鏡頭與配樂感到無比深刻,成為這電影相當完整的陪襯,電影在每一次劇情的轉變都提供了相當吻合的配樂,時而安靜活躍時而不安,另外用了大量近距離的特寫鏡頭,重電不放在場景與環境,只是以第一人稱角度去讓觀眾正直接的感受角色的張力,當代表罪犯的三隅和代表法律重盛最後談話的時候,兩人的臉近乎重疊再一起,而那些對話的內容早已表明了誰才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我想,一個為死刑犯辯護的律師從不以減輕他的刑責為目的,死刑有別於其他任何的法律,不是罰鍰、囚禁,而是奪取一條生命的真正死亡,對於犯罪者來說更未必是一種懲罰,生命終結就是終結,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再知道他心裡真正的真相為和,因為透過言語的故事必然有過刪改與觀點的差異,而律師只是用盡全力希望拼湊出真正的事實,假設如果我們也處在和他相同的背景之中,會不會也成為了那個殺人者?
『如果不對很多事情視而不見的話根本不可能活下去吧』
我們無法單純理想的提問著關於善良與真實的可能,但更不能輕易的把那些悲傷、憤怒與毫無根據的恐懼轉而殺死對方,還記得卡謬的〈異鄉人〉如此寫道『因為那天的陽光太過刺眼』。法律並不是為了判決而存在的
我認為是枝裕和這部電影以劇情上來講可以說是這幾年日本犯罪心理學作品的集大成且更進一步,也一定層度的影響了《意外》及《羊之木》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