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此文紀念我最喜歡的華人小說家-金庸先生的離世。
最近因公收了一個實習心理師,也就那麼半生不熟的作起了人家的督導,反正誤人子弟大概也是每天做的事情,也就不那麼客氣在一個實習生上了。
回想自己的助人工作學習經驗,我覺得最可怕的事情叫做「你飛在天上叫我飛」,字不好看,練個幾百遍也就像個樣子了(如我們可愛的外國交換生);但是自己學習經驗中最可怖的約莫是人家對你指手畫腳,即使他是Right,但有時候我們偏偏是左撇子,何如?好吧,也許某天我學會了右手寫字,但說不定本然左手可以遮天?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助人工作這種事情不看結果是看不出個什麼的,裡面貓膩很多,陷阱很多,對助人者自己考驗的更多;所以對於怎麼幫助一個人成為好的助人者這種事情對我來說不是挺關心的;基本上,我是採用一種我督導你我會覺得好玩、有省思,簡言之對我有積極意義的態度在工作的,任何人能不能成為一個好的助人者是自己的事情,如果有緣我們都覺得好玩,那種彼此相合的涕零感動彼此彼此應該也是剛剛好的。
快開始進入主題了。
某次這位實習生子弟跟我聊到:《什麼叫做有效能的助人者》這種話題,這種常出現在期刊論文但是作者通常做不出來的話題;我心想,我是要多老實的說呢?自己的效能不好不夠的話足以評論/回答這種哲學性問題嗎?如果解釋的不好讓他從此失去對助人工作的興趣怎麼辦?(雖然不關我的事)正琢磨間,我看到他去看感冒的藥袋,我問他:
親愛的子弟,你覺得什麼叫做有效能的醫生?
當然是把我的病治好啊!
(我心想廢話,我希望你回答申論題結果你給我一句話KO)
那你去看病的診所生意好不好?
很好啊!
那你覺得他是不是有效能的醫生?
對啊~!誒… ?(發現陷阱,不錯不錯)
我遇過一些乏人問津的醫生或助人工作者,甚至根本沒聽過他的名字,更不用說客人了(有一些還趕病人);這些人難道沒有療效?
有時候會嚇死你的。這些人有幾種類型,一種比較容易感覺到的是“AT力場”開滿的狀態,處於一種物理學上的相位中和,這種人有一種最明顯的特徵是:
【你看不到他,他看得到你!(邊緣人屬性)】
所以說是特徵也沒用,一般人根本看不到他。
一般人以為當邊緣人很容易,或當邊緣人很糟糕,其實《莊子》書中的達人常常是邊緣人,人不邊緣俗事染身、人不邊緣送往迎來耗盡了生命能,很難專注在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上(比如說發廢文)。
還有一種力場特徵叫作一見你就沒煩惱,我常常覺得輔導室的老師角色很微妙,生意太好/不好都很奇怪,所以還是一般般就好;我都跟友好的同事說,如果學生可以看到我們就覺得好像情緒減少、執念減低、生命品質變高,好像也不一定要談話了齁?不要以為我在嘴砲(好吧你可以這樣覺得)
我們一定有某種經驗是你難過/快樂/悲傷/痛苦,而你遇到某個人或聽到某個人的聲音的時候,你整個對於情緒的穩定度提高了(快樂也一樣);但你也遇過明明一些時候感覺還好,然後聽一些人講話或看一些文章越來越生氣(情緒牙起來!)。這些都是一種表現,而有效能的助人工作者常常莫名其妙的就幫助到身邊的人了,即使沒有進去諮商室。
簡單來說,具有AT立場的助人者不是一般狀況可以遇的到的,這個牽涉到“什麼是真正的助人行為這件事情”,而這種人不一定有執照、督導資格,更不用說是什麼名片上的一堆頭銜;【敘事治療大師Michael White】曾經說
當我有權力發給你證照/執照時,我們的權力位置就已經「不平等」了,而這很容易變成一種「權力控制」與驕傲,是不是在說只有我做的,才叫「敘事治療」,別人做的,都不夠資格叫敘事治療?
敘事治療如此?那助人者的專業呢?在每個助人者都在追求更高的學歷與專業證照時,什麼叫真正幫助一個人我想是每個人無法逃避的問題。
我心目中的無名老僧就是一種助人者的典範象徵。
金庸在他的著作《天龍八部》,可以說極其突兀的出現了這個角色,僧者無名;他的外貌與神情是這樣描述的:
只見窗外長廊之上,一個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著一把掃帚,正在弓身掃地。
只見他眼光茫然,全無精神,但說話聲音正是適才稱讚蕭峰的口音…
再來說說他的邊緣人程度。
蕭遠山大為驚訝,心想自己到少林寺來偷研武功。全寺僧人沒一個知悉,這個老僧又怎會知道?多半他適才在寺外聽了自己的言語,便在此胡說八道,說道:「怎麼我從來沒見過你?」
那老僧道:「居士全副精神貫注在武學典籍之上,心無旁鶩,自然瞧不見老僧。記得居士第一晚來閣中借閱的,是一本『無相劫指譜』,唉!從那晚起,居士便入了魔道,可惜,可惜!」
那老僧慢慢轉過頭來,向慕容博瞧去。慕容博見他目光遲鈍,直如視而不見其物,卻又似自己心中所隱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不由得心中發毛,週身大不自在…
慕容博心下駭然,自己初入藏經閣,第一部看到的武功秘籍,確然便是『拈花指法』,但當時曾四周詳察,查明藏經閣裡外並無一人,怎麼這老僧直如親見?
無名老僧難道是打籃球的?!(沒看影子籃球員可以跳過這一段)
輕描淡寫的幾段話說明了老僧的“邊緣程度”,以及他觀察了這兩位個案長達30年的可怕事實;如果就效能而言,他是最沒有效能的助人者了,處理兩三個個案處理了30年,這…還能混飯吃嗎?
金庸對於無名老僧的能力設定基本上是“開外掛”的程度,所以在他說觀察了個案30年的時候,他其實每一刻都可以跳出來,打你的小人頭啊~!把兩位個案趕出少林寺,或是偷偷把書藏起來跟他們玩躲貓貓,這樣他們就不會練武功練到走火入魔;也可以提早30年出來放聖光,我跟你們說說啊,這個功名利祿如浮雲啊,不要追求復國(慕容博)、與復仇(蕭遠山)。
為什麼不呢?
當然,他並非完全見死不救,早在一開始兩位個案開始修練武功的時候,他就曾經暗暗放了幾本經書,希望他們能拿去修煉以化解戾氣。當然邊緣人放的邊緣人經書被無視也是剛剛好的。
為什麼不呢?為什麼沒有其他更積極的作為呢?
這時候描述到另一個一般人認為失敗的個案-玄澄大師;玄澄也是奇才,但是後來練功練到走火入魔經脈盡斷,師兄弟們當然要來拜託幫幫忙的呀!
老僧搖頭道:「太遲了,不能救了。當年玄澄大師來藏經閣揀取武學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於他,他始終執迷不悟。現下筋脈既斷,又如何能夠再續?其實,五蘊皆空,色身受傷,從此不能練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開悟,實是因禍得福”。兩位大師所見,卻又不及玄澄大師了。」玄生、玄滅齊道:「是。多謝開示。」
玄澄的發展歷程由「好聰明的奇才」=>「好可憐的廢材」=>「開悟」!
這中間的過程如果老僧橫加干預,或許玄澄會成為一個好的僧者,專心念佛,但他真能放下對學習武學的執著嗎?還是有朝一日重拾武學?或是武學與僧者皆不能兩全?哪一個才是玄澄最應然的結果呢?最符合他本心的呢?那一種最符合「真正的助人」的定義呢?
沒有任何人知道。但此份執著由自己所斷,我想當比被別人打斷/干預更能自己心服口服吧?!
老僧的同理心不是一般我們練習的語言同理,他知道執著是苦,此苦自身所受,也只能自身拯救;是生命歷程的應然而形成的生命覺悟(不是練習出來的);外在的依託者如果建立在個案未解的執著,要嘛拖下去互相我執攻擊,要嘛形成依賴(移情反移情),當然或許老僧將不再無名而因這種依賴而致徒兒成群聲名大噪;顯然,老僧不想如此也無法如此。
《老僧的助人工作建立在真實深切的同理與高度對世間苦痛的俯瞰力與覺知,他知道什麼時候能幫,什麼時候幫了也沒用(或許還傷了自己)、有些人能幫,有些人不能幫。》
很多助人者都會說我接受過什麼訓練所以可以幫助什麼樣的個案,這是很危險的一句話,接受了訓練表示可能你有更多的覺知與知識,讓個案覺得你懂我、你了解我,這樣的滋養是助人還是在加強彼此的執念而致諮商室裡你好懂我,出了諮商室覺得外面好險惡好黑暗?然後形成另一種AT立場是別人才是有問題的,是社會不公平…。這個是我自己也常常深自檢討的議題。
回到慕容博與蕭遠山兩位個案身上:
老僧等了三十年,為什麼在這時候選擇出手了?(因為小說快寫完了?!)因為兩位個案已經面臨到生命中的終極關懷,在病痛與死亡之前,他們都開始動搖了本來的執念(終於等到你受不了!)
而後讓兩位從生到死走一遍而大徹大悟,這些時機點缺一不可,提早打死他們是一點意義也都沒有的,又或是他們兩個遇到其他小說中的神醫,救活了他們,仍舊會是一個復國一個復仇的。
《助人工作者的技術與哲學觀息息相扣,助人工作者救的常常是真實的性命,是不得已不影響一個人的生命進程,但用一種很邊緣的方式協助(觀察)他;他們心目中有很清楚助人工作的因果與邏輯,不是路上遇到幫你一下,看你沒錢送你一些銀兩,然後你被強盜殺了還怪他給你錢糧的那種恩冤相報何時了。》
作為助人者很麻煩啊,所以很多老師都會教我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他的話來跟他對話,用他的情緒來核對,用他的生命故事來解構;坦白說這一招已經很難練了,別忘了這可是姑蘇慕容傳家絕技啊!雖說絕技,遇到蕭峰這種內力深厚的(或說執念深的);你估計還是被他帶著團團轉吧!
今天的主題是我心目中的助人工作者典範,如果可以,沾點老僧的邊也算開開眼界吧?!
最後,如果你覺得AT力場太難練了,或許可以參考一下小無相功,練得好也是可以把少林寺七十二絕技玩玩耍而沒有任何障礙的呢!
小無相功我自己覺得有一點AT力場的能耐,但我自己覺得比較好玩,因為是逍遙派嘛!或許有機會再來跟大家聊聊小無相功可以怎麼玩,這就又會回到我喜歡的莊子了。
最後,還是很不捨得金庸的逝去啊,所以藉由這篇文章懷念這位深厚影響我生命風格的作家,感謝他讓人們得以投射人間世情百態(比方說一邊罵著岳不群偽君子但又捨不得當田伯光這可是會知覺失調的啊~!)
謝謝&敬佩你陪伴我的童年。
後記:我自己看完這篇突然寫出來的東西之後,覺得好像跟以前的文章風格不太一樣,好像多了一點嘲諷跟批判,我想喜歡的人就會跟我對話,不喜歡的話,代表AT力場開了一半了?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