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充裕,不是指任何東西的數量。它是一種經驗,一個由我們創造的狀態,一份宣告,一種知曉。 - Lynne Twist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從一個窮學生,變成一個很富有的人。
每天早上六點,我就等不及要起床,打開收音機,坐在鏡子前面梳妝。六點四十分之前,換上喜歡的衣服,圍上圍巾,穿上高跟鞋直奔地鐵站。我要從Belleville進站,搭十一號線到Châtelet,再轉四號線到Saint-Michelle。我的學校距離Saint-Michelle,走路只要三分鐘,但是,有一個路口,總會讓我耽誤三十分鐘。因為,他,通常會在7:20到7:50之間,騎單車經過Saint-Michelle,然後,在這個路口左轉,去我們的學校。
他是韓國人,身高1米85,比我大十一歲,會說韓文和一點點法文。這是我僅有的資訊,但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為了獲得法國的居留證,我註冊了索邦大學附設的法語班。我的老師Marie-Joséphine出生於一個嚴謹的天主教家庭,她每堂課都要考聽寫(Dictée)。她最喜歡選中世紀義大利天主教文學來考試,尤其是但丁《神曲》的「天堂篇」。
「噢,我的老天,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有一種在地獄的感覺!」坐在我旁邊的俄羅斯女生,最喜歡講這句話。每次聽到她的感嘆句,我的壓力都會瞬間釋放,因為,這也是我的心聲:如果不是為了居留證,我才不要每天早上八點來這裡受罪。
直到有一天,班上來了一位轉學生,他拯救了我,我漸漸喜歡上法文課。或許是因為他很認真,或許是他的座位離我很近,還有他從天主教學校轉來。他告訴大家:「我的名字是 René,是天主教徒 …」我不是天主教徒,我不知道什麼是天主教,但是我知道,我喜歡他。
喜歡上一個人,讓我感覺如此富足。想到我和他住在同一座城市,學同樣的語言,共享同一片天空,呼吸同樣的空氣,我覺得什麼都不缺,心滿意足。我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René所說的語言,文化背景,宗教信仰,還有他那個年紀喜歡的一切,都變成我最珍貴的寶藏。René所居住的七區,是天主教氣氛最濃厚的區,有歷史悠久的修道院和聖堂,其中一個聖堂還是教會認可的聖母顯靈之地,全世界的信徒都會來此地朝聖。
我開始到教堂寫生,聽神父在聖台上講述聖經和神學。我的工作室創作了一系列帶有天主教意味的宗教畫。我也開始閱讀東亞作家寫的天主教文學,像是:遠藤周作的《沈默》與《深河》。我發現天主教傳入日本和韓國的時候,有一段沈重的歷史,好多人在這段歷史中犧牲,就像一齣震撼的宗教悲劇。我慶幸這段歷史已經過去,我也很高興,René身為韓國的天主教徒,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悲劇人物。他的個性幽默,散發喜悅!
我開始模仿René在教堂做的事,像是走到聖體櫃前,左腳屈膝,右腳跪地,在胸前畫十字。或是,在聖母或聖人的雕像面前,點一盞白色的蠟燭,作一些冥想。
有時候,他會從牛仔褲口袋拿出一串念珠,沿著塞納河的沿岸一邊走,一邊唸誦玫瑰經。入冬的季節,日暮之際,河邊總是有一絲寒意,他常常把捆著念珠的手,藏進外套口袋,微微聳著肩膀,越走越快。他的背影,映照著水面的落日,對我來說,一直是巴黎最浪漫的風景。